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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心情o 2008-1-19 16:33

【空空幻】(全)【清】梧岗主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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o心情o 2008-1-20 01:3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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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011 2009-8-25 08:11

         第二回寓名园初盟淑女泊孤舟又遇佳人

  诗曰:碧天夜静思悠悠,一点芳心不自由,月浸珠帘留冷院,台烧银烛入朱
楼。

  断金良友因疏远,如玉佳人可网求,塘上别离旅店合,迷途从此正无休。

  却说花春方才睡下,陡然想起那月下美人,思道:「这两日因场事缠扰,担
后了我的佳事。今夜月明如水,何不再到那边去眺望一回?」遂披衣起来,但闻
柳莺鼻息呼呼,正在酣美之际,因念道:「迁乔真无情人也!当此青年,竟无待
月迎风之想。方才就枕,就入梦乡,此我所不解也。」

  遂轻轻启扉而出,心中想道:「我看今日折桂的女子,殊有顾盼与我之意。

  料她进去,必与千金道及。若此夜美人依旧出来,此事已谐八、九。「

  遂望那边行去。步上假山,眺下绝无影响。伫立良久,叹道:「前日偶然闲
步,得遇仙姿,乃今夜有意重来寻访,竟杳乎莫接矣,岂不令人怆怀不已!」

  无奈,只得回下假山来,再步将过去。觉风吹檐马,似玉人之杂佩遥闻;月
映疏帘,疑金兽之连环忽动。院沉人静,何来巫峡之缘;碧落香消,难做银河之
渡。遥知杨柳是门,似隔芙蓉无路。徘徊久之,景况凄然,遂口占一五律道:惆
怅黄昏后,行行枉自劳。

  露浓香径湿,云淡月轮高。

  不见人如玉,空怜脸似桃。

  朱门深杳杳,鱼钥锁牢牢。

  任尔敲棋子,何缘听剪刀?

  三更犹悄立,望断手频招。

  吟罢,正欲步归卧室,只听得院门「呀」的一响,就将身躲在梧桐树下,看
走出什么人来。原来非是别人,就是前夜玩月的美人。那婢子就是日间出来折桂
的。她二人携手行来,过了小小木桥,径往那边而去,就一时不见了。

  那花春也只得践迹而行,听那女子叹道:「花郎阿花郎,你际此良夜,寓此
芳园,不知有伤寂寞否?奴红日葵未曾亲见芳容,据瑞芝之言说来,已觉卫介重
生,潘安再世矣。奴家誓不许纨绔庸才射我雀屏,故不禁静夜来园,冀与一会。

  但恨为礼法所拘,又不敢潜投尔室。看来此事,只望瑞芝为我玉成了。「那
使女道:」小姐不必费心,此事揣在婢子身上,明日就有佳音,此时月轮已午,
恐凉风寒露,小姐弱体难禁,回阁去罢。「

  二人却不依旧路而回,穿过回廊曲径,竟往那边去了。花春一步步接影而来,
又听得红小姐口中念唐人诗两句道:月出西南露气秋,眼穿肠断为牵牛。

  花春听罢忙遂续两句道:须知化石心难定,韩寿香薰亦任偷。

  那小姐听了这两句诗,惊谓瑞芝道:「谁人在此和我诗句?」瑞芝往后一顾,
笑道:「此即寓在我园的花相公。」

  那花春不待说罢,遂上前作揖道:「小生花金谷,因赴试暂寓尊园。今夜爱
着月色溶溶,星河灿烂,故尔闲步至此。适闻佳句,有动于衷,因遂集语,以续
其后。唐突之罪,祈乞海涵。」

  日葵闻言,忽见眼前闪出一书生,月光下巾履翩翩,丰容秀美,正是如意郎
君,慌忙倒退几步,杏靥微红,只得偷依树影遮身,谓花春道:「妾肺腑之言,
已渎君耳,不弃效颦之陋,愿奉箕帚。」花春道:「小姐乃绣阁千金,小生乃逢
门寒士,幸蒙青眼,愿谐琴瑟,此真天赐之缘,敢不如命!」

  言罢度步上前,深深一揖,又道:「小生久慕芳姿,渴见一面,以续相思之
情,今幸逢小姐,真乃平生之慰也,小姐如不嫌,我愿与小姐指月为盟誓结百年
之好。」言毕双膝跪下道:「万望小姐垂怜。」

  日葵初见花春俊美如玉,芳心大动,只碍着瑞芝,瑞芝早已窥出小姐胸怀,
忙拉日葵道:「小姐人家相公如此痴情,不如乘月夜了却了心愿罢。」

  日葵顺势跪在了花春旁边,两人就指月为盟。红小姐解下一方白玉鸳鸯?,
赠与花春。花春道:「小生旅寓,别无他物相赠,唯有一幅美人图玩带在箧,乃
是小生亲手描画的,明日交于瑞芝姐姐,转致香闺。」日葵道:「君既专精于词
赋,又擅美于丹青,真天下才士也,妾何幸而得唱随佳偶!」

  言罢遂欲分袂,花春忙拽住她,将她紧紧搂住道:「既订百年之约,须尽一
夕之欢,小姐毋得见外。」边言边凑前亲日葵嘴,日葵忙推道:「妾与君相逢月
下,面订鸾俦,诚以俊美如君者,世所罕觏,故不嫌闺玷之羞,暂逾礼法,君岂
以濮上桑间之女视妾哉!」花春道:「古来才子佳人,又当别论。崔莺待月,贾
氏窥帘,先成巫梦之欢,后咏河洲之好,此皆司空相国之千金也。今日相逢,洵
非偶尔,岂可负此良夜?小姐请自三思!」

  花春见日葵默默无语,似有允意。又上前哀告道:「小姐如执意不允,小生
只得要下跪了。」忙用嘴对着樱唇亲一阵,双手伸向酥胸纤腰,抚一阵摸一阵。

  花春此时已欲火如焚欲褪衣求欢,日葵虽春心已荡,毕竟是大家闺秀,见状
忙把纤手扶住,娇声道:「君何必如此!妾终身既属于君,岂敢自爱?不过谓天
成花烛,冗效于飞,恐于礼有碍耳。如必欲一赴高唐之梦,君既多情,妾岂草木?

  可至妾卧室,聊叙绸缪。但与君同行,恐多不便。妾且先往,请君暂立片时,
与瑞芝同至可也。「

  言罢,遂匆忙而去。花春想到:「始则待我以礼,继则浃我以情。吐词委婉,
移步风流,如此佳人,讵可多得!」遂同了瑞芝行行止止而来。谁知行至院门,
已紧闭在此。瑞芝道:「花相公,今宵看来好事难谐,且请回去罢。」

  花春欲待举手轻叩,又逡巡不敢,谓瑞芝道:「小生自回寓矣,姐姐何以进
去?」瑞芝道:「婢子自有径路可通,不必相公虑及。只今夜小姐不知何故,待
奴婢明日探明,定能逐相公心愿也。」花春见其满面堆笑,含情不尽,玉质冰肌,
雅趣天然,不让日葵几分,不由飘然,就把瑞芝搂在怀中,做了个吕字,含笑道:
「此时望陇不得,岂可弃蜀,只求姐姐将桃代李了。」

  此刻瑞芝芳心已动,也不推辞,将花春引至旁边一座亭子内,半卸罗裙躺倒
亭椅上,花春抚弄瑞芝一阵,下面那物儿突突而翘,霎时坚硬如铁,花春把那物
儿对着瑞芝阴门一顿乱顶,不觉耸进寸余。瑞芝黄花为何甚快道,只因瑞芝对花
春早已唾盼,适才见花春与小姐搂抱亲嘴已得动火,此时一给调弄已是骚水流出,
那物又是坚挺,沾湿易进,待再进便觉赞眉退缩。

  花春初赴阳台情发如狂,又觉龟头被瑞芝牝户裹得紧紧,遍体通畅,不由挺
身没根而入,肆意出入,弄得瑞芝娇啼婉转,弱不能禁,花春抽弄百余,自觉心
醉神怡,爽快难言,龟头一阵酥麻,一阵突突,禁不住已春光漏泄。

  瑞芝起来把云鬟整好,相视而笑,伸手轻捻那软软的玉茎,嗔道:「相公这
东西刚才真吓人,弄得我酥麻胀痛。」花春笑道:「不畅么?」

  瑞芝双腮羞红,笑而不语,花春想到:「为何日葵既诺而去,又把双扉掩上,
却是何意?」寻思了半晌道:「她与我萍踪猝合,遂欲同入香闺,共眠鸳枕,此
种光景,殊觉难为情也,怪不得她诺而复悔了。此时也无计可遣,且待明日与瑞
芝划一妙策,潜入香闺,自可希图美事。」

  又与瑞芝温承了一会,嘱明日假山一会,是夜归寝不题。

  明日,花春袖了一幅画图,专待瑞芝出来付她。园中眺望未几,见瑞芝果至,
遂引至僻静去处。二人共入假山洞内,见里边有一亭子,名曰留云亭,四边俱是
假山围住,甚是幽静。花春问道:「昨夜小姐既许了我,又闭门不纳,姐姐可知
其故否?」

  瑞芝道:「我亦曾问及小姐,谓非有意拒你,实为赧颜故耳。密令婢子今夜
潜引花相公入闺,不可说是小姐的意思。我既坦怀以告,切不可把语言泄漏。」

  花春喜道:「姐姐之意,他日决不有负。」

  瑞芝偎至于怀低声谓道:「昨身已付于相公,别无奢望,唯小星一位,冀相
公留以侍妾。」花春搂住瑞芝道:「此事不劳姐姐挂怀,小生决非薄情之辈。」

  遂出袖中之物,令伊转致千金。瑞芝藏好,谓花春道:「今夜可于双柳亭边
静候,初更,妾当作红娘任耳。」花春喜极,再三至谢,二人嘻笑成一团,又在
亭中聊尽欢娱之情。正是:昨宵刚欲云雨场,今朝重开肉食庄,轻勾玉肩相偎抱,
接唇呷舌欲火狂。

  颅肉突起探细缝,颠鸾倒凤翻桃浪,罗裙半卸承恩露,倾尽风流谢红娘。

  二人云雨已罢,相别去。花春回至轩中,见柳莺整理铺程,殊有行色匆匆之
况,并谓花春道:「兄在园中玩了多时,尚未畅乎?何不将物件收拾,以便检发
下船。」花春道:「兄何急以言归?且在此间游览数日,待放榜后赴了鹿鸣宴席,
然后归去未迟。」

  柳莺道:「既如此,兄且留寓此间,弟因有小斡,遂欲返舍,不得奉陪了。」

  花春本欲苛留柳莺在寓,因与日葵有约,若柳莺先返,殊便于出入,故遂任
其先归。由是二人握别,花春遂留了诗囊、画箧在寓服侍,柳莺自同老仆、童子
回家。

  不表。

  且说花春在轩中寂坐,唯恨那红日不肯西坠,因摹想那今夜赴约的景况,吟
成一律道:鸟鹊填风万里桥,朱门专待二更交,犬依篱舍迎人吠,门掩桐阴趁月
敲。

  半点银灯帘外射,一声绣剪阁中抛,不知今夕为何意,春风何时送柳梢。

  (不知今夕为何夕,习习微风送柳梢。)

  吟罢,又闲徙一回。待至黄昏时候,用过晚膳,步出轩来,见月色已渐渐透
起了。一路行来,想道:「我昨夜未能久敌,殊不畅意。今夜且将仙人所赠之灵
丹吮在口中,不知果有佳验否?」

  行至双柳亭畔,伫立未几,见瑞芝已悄然出来。花春极得意,上前拥住瑞芝
又是亲又是摸,瑞芝笑唤道:「公子,这会小姐只怕等急了,快走罢。」边推开
花春,引路一重重转弯抹角,行至楼下,遂步上扶梯,见日葵正在倚窗望月。花
春遂作揖道:「昨蒙金诺,深信玉言,谁料闭门不纳,使小生怆惶无地。今夜特
来践约,毋再使天台之客,徒问津而返也。」

  可日葵微笑道:「夤夜入闺,本该相拒,特念君蓄意殷勤,妾不忍拘此小节,
使君有凄清之感。」

  遂令瑞芝暖酒,相与合座。见桌上别无他肴,不过精洁果品。二人对酌,瑞
芝在旁斟酒。灯光照耀,比在月下时尤觉风流尽现。那时传杯弄盏,直饮至月影
将午,日葵粉面晕红,微有醉意。此际芳心荡漾,千般娇羞,面似桃花,真令人
魂消也。

  花春见日葵酒后愈显娇媚,恨不得一口吞进肚内,按捺不住一腔欲火,拽日
葵坐在膝上相搂,劝酒摸捏,抱着亲嘴。日葵虽假微拒之态,见花春俊美丰致,
早已如醉如痴玉容无主,任凭花春吮唇呷舌摩其双乳。

  花春见她星眸含俏,轻吮一口酒擅口轻轻津送,手游到她小肚下,只觉细松
毛下二瓣嫩肉中已湿乎乎,启开二瓣微捻其蕊,日葵蛮腰款摆身颤颤,瞑目口吐
娇媚声,纤手紧勾花春颈,玉脸斜偎,羞笑道:「郎君我们进房罢。」

  言毕,二人逐入闺房,笑解罗带拥入香帏,花春先将丹药吮口,以备久战。

  谁知一经入口,遍体舒畅,口内生津,精强神旺,孽根猛暴,铁般硬,粗又
长,日葵见花春那硬硬铮铮的一根,约有六寸余长,五指多粗,青筋漯历露着红
润润的一个尖头,惊惧万分耳语道:「此物可畏人也。」

  花春见日葵,肌如凝脂,双乳白嫩,香馥袭人,腹下稀松松毛丛,颅肉突起,
缝细诱人,甚可爱,花春亦耳覆道:「一经入内,可爱煞人也。」

  随以手抚其妙处,吮其双乳,花春此时荡意悠悠浓兴叠叠,手把阳物放在软
软腹下细逢阴/ 户口,抹弄抹弄摩擦了半晌,只觉日葵阴/ 户中流出许多淫/ 水,
知她兴动,把阳物颠了两颠,龟头认准往阴/ 户内一耸,日葵往后一缩叫声痛,
怎奈花春欲火难消,又着实往里一送,送进寸余,还有三寸多长直挺挺在外边立
着。日葵觉得一个锥子剌在里头一样疼痛难禁,连声叫:「痛,痛。」

  花春怜其不胜,退身将阳物缓缓抽将出来,日葵见他将这个东西退出来,就
像肉里去了根大刺,微觉快活,阴/ 户也不痛了。待会又觉满里头骚痒无常,极
想此物摩蹭,花春见状兴复燃,随以手架其足,以指拨其穴,复以唾涂龟头,缓
缓浅进浅出,足足抽了百余。

  日葵觉又痛又舒畅,齿咬衾角强忍之,花春又耸进少许,才着点化,腥红已
盈褥矣,日葵复觉体内若迸裂,不觉泣而啼,花春急掩其口。恐外人听之也,退
身抽出阳物,日葵声亦寂然。

  花春那阳物在日葵腿边不住的暴跳,日葵知其未尽其兴,娇喘喘言道:「妾
身有负郎君美意,郎君着实欲火难禁,妾冒死一承也,只求缓进怜之。」

  花春闻言无奈,只因丹之妙欲火难消,轻抚其乳,捻其峰,复语道:「非不
知怜,实下体发胀,欲罢不得,我定轻进缓出,不负小姐之情。」

  重用唾沫在龟头上着上,慢慢用手将其往两边一分,把龟头缓缓的钻进二寸
余,花春知她不能全受,便止用了二寸长缓进缓出,足有百十余抽,日葵不似先
前麻痛,只觉痒痒愈愈快活异常,不由浸浸,淫声括括,声娇气微,屁股乱耸乱
颠,腰肢乱扭乱歪。花春知她已得趣,复用九浅一深操之,日葵只觉痛一阵、麻
一阵、痒一阵、酥一阵,直觉入骨之妙,不觉忍着痛娇唤道:「郎君弄我快活煞
也。」

  花春也觉浑身通畅阵阵麻爽,不由兴起,尽狠拨出,直头耸入,或缓或猛,
一连五、六百椿,椿得日葵身颤息微,口呻气喘,神魂飘荡,酥酥溜溜,痒痒痛
痛,扭又不是,不扭又不是,眼闭手摊体颤,娇唤道:「操杀我也。」

  花春听此语,一发显手段,覆压其上,吮温双乳,将龟头钻在阴穴内一顿扭,
扭得她不知如何方好,那根肉根在日葵牝中如蛆钻狗舔,花春又将她两腿拉开,
阳物在日葵中来回,一口气足足抽了五、六百抽,抽得个日葵浪水直流,香汗沾
沾,真是笑不得、哭不得叫道:「罢了,罢了,饶了我罢。」

  花春此时抽得龟头胀麻,酥爽阵阵,哪里肯罢,不由紧抽慢拽,愈进愈力,
又操了五、六百下还多,眼见日葵已被弄得晕死过去,忙口中吐出仙丹,方才欲
火大泄。日葵被这一泄,只觉一股热流冲花蕊,魂飘飘,意荡荡,晕去移时方醒,
道:「弄煞人也!」

  此时闻更鸡唱晓,花春意欲未尽,叹道:「真是欢娱嫌夜短。」转想今夜酣
战,全仗仙丹,此丹真乃是兵戈九丹之妙,果如那道人所言,花春喜不自胜。二
人一夜未曾合眼,遂起身唤醒瑞芝,一路往后园而来。引至院门,瑞芝自回楼去
了。

  花春出来,见月郎星稀,东方渐白,一路花枝夹道,寒露浓浓,不觉衣巾尽
湿。步至轩中,重解衣就寝。直睡至午日当窗,方才起来,静坐轩中,遂集句吟
成四绝道:半通商略半矜持,莫到成阴却恨迟。

  才动眼波心便会,人间方信有相思。

  隔花何路可登楼?未见思量乍见羞。

  赖有软言堪入骨,笑谈时颇涉风流。

  珍重闲情莫浪痴,行踪唯许月明知。

  睡中唤起肩梢重,已是红窗日照时。

  歌唇尝酒湿珊瑚,笑靥秋蛾一世无。

  残烛解衣教缓缓,月穿衫缕见凝酥。

  吟罢无事,又迈出轩闲步。待至黄昏,依旧瑞芝出来,引至楼上。与日葵小
姐重叙旧欢。此夜,日葵已能承战,直弄得通身大畅而归。此后,由是夜往朝返,
竟无寂寞之宵。

  停日放榜,果然花春是元,柳莺是亚。那日谓日葵道:「小生已高居榜首,
不免要上都赴试。小姐请待数月,自有冰翁到府,小生决不为负情人也。」遂赋
诗一律以赠日葵,云:销魂怕见远山尖,话别殷勤酒更添。

  三叠阳关催去去,半年芳约更淹淹。

  秋残驿路风吹树,人倚雕栏月射帘。

  他日泊舟杨柳岸,晓钟梦醒韵重拈。

  日葵见诗,亦和韵吟成一律,以赠花春云:离愁不合上眉尖,逼得卿家恨转
添。

  才许东墙窥宋玉,哪堪南浦赋江淹。

  鸡声茅店郎惊梦,月影回廊妾掩帘。

  惆怅鹧鸪留未住,无情无绪酒先拈。

  赠毕,二人相拥相抱,曲尽温存。是夜,双双入闱你贪我爱,你替我宽衣解
带,我替你卸裙脱衫,熟客熟主,全无一丝惧怯之态。一个是嫩娇玉体阵横,叉
双腿,金莲双翘;一个是粗壮玉茎挺硬,探肉穴,紧拽慢遥情到浓处,只见那玉
茎发威一柱到底,提抽顶揉,提得那淋淋,顶得那哼哼叫叫,足足抽揉了二千余
下,弄得葵小姐淫声乱发,死去还魂,这一夜乐事尽情恣意,几度香汗透胸,牡
丹着露。

  至晓临别,日葵殊有恋恋之意。

  却说花春赴了鹿鸣首席,谒过座师,下落舟船,想道:「我虽画成十幅图以
赠美人,但图上美人不能与所遇之美人形容相肖。莫若一幅画图,遇一美人,即
将美人的丰姿态度,并与遇美处之形像景况,细细绘上,使美人图十幅赠完,此
幅上已画成十美矣,得以朝夕展玩怡情,岂不甚妙?

  遂命画箧启匣,取出一幅素质的手页,遂将与红日葵月下相逢、偷依树影遮
面的光景画了一幅。

  是夜,舟泊河塘。因月光未上,无甚观玩,只得闷坐舱中酌酒而已。又因一
人独酌,殊少兴味,命家童拾去残肴,把衾整好,和衣而睡。追忆在晚对楼中与
日葵小姐绣被香浓,锦衾春暖,云雨合欢,何等快乐。此夜孤舟独宿,倍觉抚景
凄凉。略寐片时,重又起来,步出舱中,推窗而望。只见一天明月,已照耀得如
水如银。观玩未几,反增感慨。正是:别离一日如三秋,怎耐孤舟泊渡头。

  酒醒愁多情脉久,月明江水隐朱楼。

  正欲回步进舱,忽闻邻船有人吟诗道:长途万里水淌淌,从此销魂暗自伤。

  两浆绿波冲断岸,一帆暮雨锁横塘。

  夕阳凄草悲人去,衰柳寒蝉惹恨长。

  南北睽违程正远,云山缥渺隔家乡。

  听罢,举首四顾,见有一号大船停泊在前。心中想到:「此是分明女子音声。

  味她诗,是感叹离别家乡,即景悲怀的意思。她诗才固俊逸可佳矣,未知姿
容美丽否?暌违咫尺,岂可不一睹其容?「

  盼望之久,只听得莺声姣语唤道:「小姐,你看云敛晴空,月光清皎,何不
步出舱中,赏玩一回,以消愁闷。」无何,舱门「呀」的一响,步出一位丽人。

  因月光照耀过去,看得十分亲切。只见那丽人指着月儿与侍女说道:「一月
普照万方,万方不齐苦乐:使畅怀得志之人玩月,则月色清辉,无非欢乐之景象

                耳;

  若使离人、羁客、怨妾、弃姬际此,深宵玩彼孤月,觉月光惨淡,不唯难解
闷怀,玩之亦愈增凄恻耳。我想在家时,楼上之月,与此夜江边之月,犹是月也,
而景况已大为之一变矣,能不凄然泪下!「

  花春听她论得亲切,不禁出声道:「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妙人奇论,触予
愁怀,不必听江上琵琶,而已使我青衫泪湿矣!」

  那女子闻言,回头见了花春,不禁注目良久,若欲相与接言光景。闻得舱内
有人叫唤,只得迤逦步进。见她进舱时,犹回顾数次。那花春见美人进去,也只
得进舱安睡。心中想道:「曾不多时,已遇着两位佳人。天怜才子,信有奇缘也。

  但此女姓氏未通,里居莫考,怎能与她作合?且待明月乘间细盘舟人,便知
着落了。「

  岂知明日绝早起身,只听得一棒锣声,那邻船已欲开去了。连忙出舱一望,
那只船儿只离得数尺多路,见内舱纱窗之下,坐着一位年近五旬的命妇与一位绝
色佳人,就是昨宵月下相见的。对了花春秋波微转,眼角留情,亦似有恋恋之意。

  无奈舟船渐渐离远,霎时间已望不见了。

  花春此时,唯是对着江心呆呆盼望而已。既而回进舱中,想到:「我若不见
倒也罢了,既已亲睹其人,而空使草次一合,觌之无缘,人孰无情,谁能遣此?

  唐句云:「好树有花难问种,御香闻气不知名。『其予今日之遇乎?然此美
虽在,水月镜花,而画图上必须置彼一座,以表缱绻之情。」遂取过画幅展开,
于红日葵之下,又画就一幅舟泊河塘月夜遇美的图。

  不数日,到了家中,自有亲邻贺喜,络绎盈门。冗忙了数日,遂欲打点北上。

  花春想道:「我此去,访美之事急,求名之意缓。若与迁乔同行,岂能任我
沿途耽搁,以为寻花问柳之事?不若辞彼先行,则途中欲行则行,欲止则止,若
遇佳人,便可迟迟留恋矣。」

  主意已定,明知这几日迁乔冗事未毕,未及动身,遂遣人去约,迁乔果然不
及同往。花春将家中出入总账,托与总管钟英总理,备好行李,多带金银,随了
画箧、诗囊两个童子,一径下船开发。

  舟至维扬,遂欲寻寓住下。寻到一个寓处,主人姓逄号社来。他家房屋亦颇
宽阔,安宿四方商客,热闹异常。花春因外边甚是嘈杂,要寻一个幽静雅洁的卧
房,房金总不论多少。那店家踌躇道:「小店宿客的房间,多是这样中中庸庸的。

  相公既要精洁,不论房金,里边有个小小坐室,可以下榻,却从不曾留宿商
客的。

  今日在相公面上,只得权且破例。「

  遂引花春入内。举目细视,果然小小结构,甚属幽静。室中诗画,虽非名人
之笔,却也可观。庭外种着几盆名花秋色,尚未凋零。缸内又养着几尾金鱼,倒
是名种。花春道:「原来里面有如许清洁所在,老丈肯容情宿我,真乃小生之万
幸也。」命家童把铺程运进。那店主人宿与花春细细盘问一番。

  闲文少表。花春自寓在此,暗想:「维扬风土秀美,人物俊丽,绝色美人自
然此地多生。为甚我留心寻访,见这须庸庸妇女,俱是脂粉妆成,绮罗堆就,从
不曾遇着一个倾国的姿容?讵不可叹!」

  又转念道:「红楼中处子,绣阁内姣娃,静守深闺,岂能易观,焉知此处无
绝色女子?自古道:」蛇无头而不行『,欲觅佳人,须要寻一个惯走大户的媒婆,
与她串通计议,自有遇合。「遂乘间向店主人问道:」你这里近处,可有走大户
的媒婆否?「

  逄社来答道:「有,就在那边百福街梅柳巷中,有一个姓梅的婆子,就是在
下的姨姐,惯在缙绅富户人家出入。

  若有人托她干事,总无一件不成。为人倒也老成,办事颇属妥当。「

  那花春问明店家,径往梅柳巷而来。问到梅家,见一婆子在内,约有四旬外
的年纪。见花春进内,遂启口问道:「相公尊姓?今日特临贱地,有甚喜作成老
身干办?」

  花春道:「我姓花,乃浙江禾郡人氏。因会试北上,慕你贵处风景繁华,香
生罗绮,故在此寻寓耽搁。哪晓在城中遍访数日,却不曾遇着一位佳人。

  老妈妈耳目甚广,必然得悉何处藏娇,可称国色。若肯与小生作合一美,自
有重谢!「

  那婆子道:「若说相公要觅别的东西,老身不敢领教。至于红粉丛中,唯老
身的眼中见得多,耳内闻得广,妍媸美恶,直鉴别得分毫不错。相公若要娶妾,
只要肯出重资,包在我身上,访几个绝色出来。」

  花春道:「我乃访求佳偶,以结琴瑟之欢,并非为抱衾奉帚计也。你城中不
论乡宦富家,若有处子,生得如巫山神女、瑶岛仙妃者,乞妈妈指引小生一二,
日后事成,决不有负于你。」

  那婆子道:「相公既非聘妾,这平等人家的妇女,须一概略去。老身想起来,
我城中艳丽女子,却也不少。若论超群拔萃的佳人,要算濮太守的小姐濮紫荆为
最。因濮太守要访人才出众的佳婿以配千金,这须碌碌庸才,皆不能入目,故紫
荆小姐,尚在待字。我看相公青年美貌,雅度翩翩,若与濮太爷一见,定留一座
东床,以袒相公腹耳。执柯之任,老身愿效其劳。」

  花春道:「妈妈的赏鉴,谅无差谬,但须得与濮小姐一面,我心始放。」

  那婆子笑道:「相公既是访求正配,岂得如娶妾一般,必先见其人,然后议
价?况官宦千金,森严闺训,即府中童仆辈,且谨守规矩,回避不敢相见,以相
公陌路生人,焉得窥其半面?相公切莫作此妄想!」

  花春踌躇许久,袖中取出两锭银子,付与那婆子道:「我闻得妈妈干事,无
有不成,还祈你老人家与我划一妙计出来,玉成其事才好。这不腆茶东,望乞笑
纳。事成后,另有重谢。」

  那婆子欣然接去,遂进内唤女烹茶,又与花春闲谈多时,用过香茗,问明寓
处,谓花春道:「如此相公且请回寓,待老身慢慢留心,若有机缘,得能相见,
即来通达。」

  花春遂别了梅婆,竟回寓处。静坐移时,无甚消遣,正欲握笔题吟,忽听得
窗外姣声轻唤「梅香」。遂尔握笔步出,见一美人甚是艳丽:柳眉淡扫,蓉粉轻
涂。樱桃小口,堪与樊素争妍;杨柳纤腰,直与小蛮比美。明肌绰约,几疑化月
而来;玉骨轻柔,还恐乘风而去,果然秀色可餐,宛似酡颜耐醉,愁眉不作,还
令孙寿失姣;笑口如开,自令阳城能惑。彼秀态,几同楚苑之姣;若问芳年,正
拟卢家之妇。

  正欲启口,见一丫环走来,美人儿随即飘然离去,行时几番回首飞眉微笑,
显而见了花春,殊有凝眸顾盼之意。

  不知此女与花春有缘会合否?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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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hq2266 2010-5-10 18:24

         第三回叩朱扉潜求铯色宿绣衾始露其形

  诗曰:访美痴心未肯休,维扬有女可贪求。

  已留客邸成鸳侣,又混梨园缔凤俦。

  冤债结因词丽艳,孽根种自貌风流。

  沿途更有萍踪合,盟社招贤阻北游。

  话说花春见了这女子,不觉魄荡魂飞,暗暗想道:「这丽人,想就是主人之
女。我遍城搜访数日,曾未能一觏,真是:」踏破铁鞋难觅得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

  『巫山咫尺,竟有如许妙人在此!若非今朝一面,岂不使佳人埋没。「徒叹
息于邂逅之无缘耳!

  少顷,用过晚餐,剔灯静坐,因摹想那美人的形况,题吟四绝道:其一:嫁
玉年纪最关情,额畔垂垂覆绿云。

  非是司空偏见惯,杏花衫子柳丝裙。

  其二:闲来无事立回廊,玉手频频掠鬓旁。

  一点樱桃莺啄破,声声佯唤小梅香。

  其三:新梳云髻插金钗,淡抹浓妆色色佳。

  裙底自怜莲瓣小,见人微露绣红鞋。

  其四:似向仙源觅艳踪,未曾相识已相逢。

  春风万树桃花影,肯引刘郎路几重。

  吟罢,只听得轻轻有叩门声,暗想:「此时夜静更深,谁来叩户?那叩声又
来得韵甚,莫非是日间所见之丽人乎?」

  亦低声问道:「叩门者是谁?」外面又寂然无语。遂尔秉烛启扉,见槛外立
一女子,果就是日间所见的。欣然引进,将门闭上道:「适才得见芳容,渴望再
逢,但恨糜饭无缘,洛水神姬,不能与我兴阳台之梦耳。乃蒙芳卿垂眼,怜我客
邸凄凉,来通佳好,小生何幸如之!」

  那女子轻撩裙掩面说道:「今日与君一面,不禁起怜念,太王昌既在东墙,
岂忍失诸邂逅?故不惜自荐之羞,叩扉相见。君勿以桑间濮上之女视妾也可。」

  花春道:「芳卿何出此言!自古惺惺惜惺惺。怜美爱才,人有同志。讵得因
女失闺礼,概以夤真私奔之例论哉!」两人比肩坐下,相与通问一番。知此女小
字凌霄,朱陈未结。略谈数句,遂相拥抱入帏。

  花春本就日间思念已久,如今飞来艳遇且不欢喜若狂。不由兴浓,未及温承,
扯下那女子罗裙就乱摸,拨弄得女子嫩腹下细缝内湿淋滴滴。凌霄推其手道:
「相公今妾自投而来,必求大畅而归,君不必心急,待奴妾与相公脱光了必能大
畅。」

  言毕时衣裙既除,一丝不挂,又将花春脱得够精光赤条。花春见此女子是个
惯家,又见她白嫩嫩滑腻腻一身好肉,真个儿魂飞,两人抱着拈在了一起。你看
他两个:淫兴俱发,朱唇紧贴,粉脸斜偎,鸳鸯交颈,鸾凤穿花。

  一头是:喜孜孜笑吐舌头,呷呷津津唾甜。另一头:怒冲冲狂送肉剑,刺杀
杀阵阵颠欢。千般搏弄,妖娆万种情。柳腰脉脉,樱口气喘,香汗滴滴,酥胸荡
漾,阵阵颠狂,通身舒畅。身颤颤,鼻喷火,元阳狂泄,热津津喜煞了骚美娘。

  两人云雨罢,曲尽温承,凌霄别去,订以后期。由是潜来暗去,约有数宵。

  一日,花春出外闲玩,偶从梅柳巷前经过,忆着濮小姐之事,未知可有商议
否,遂欲乘便进内一访。方才走进,见梅婆正要出门。见了花春道:「相公来得
正好,老身正欲到寓相商。前日所议之事,唯有一条计策,可见千金一面,但不
知相公乐从否?」花春道:「果然妙策,得见千金,小生有甚不从?」

  那婆子道:「濮太爷曾奉吏部张大老爷之命,要选十数名俊俏女子,教习梨
园,进献京师。今岁春间,拢一女班,名曰『月霓班』,演习已久,可以进献。

  不料前日忽有生角患病不起,现在空缺候补。濮太爷命我访一聪俊女子补入。

  我看相公态度风流,却也乔妆得过。若肯扮为女子,混入梨园,就可得见小
姐一面。

  见过后,即可见机而作,以图脱壳金蝉之计。相公以为何如?「花春鼓掌笑
道:」此计妙绝!就此乔扮便了。「

  那婆子遂往里边拿出头钗环衣裙等物,将花春方巾除下,梳了一个时新的盘
髻。蓝衫卸去,穿了一件鱼白飞花布衫,束上一条玄色布裙。又把乌靴脱下,穿
上一双九寸长的扳尖花鞋儿。梅婆笑道:「幸亏老身的脚寸与相公仿佛,故有这
双不曾上足的新鞋。不然,倒一时难觅。」扮罢,又拿些脂粉与花春敷好。梅婆
道:「相公如此一扮,竟与濮小姐不相上下。」花春闻言,遂与梅婆借镜相照,
也暗暗欣喜非常。

  二人同出门来,把门锁上。花春问道:「前日闻得妈妈呼唤烹茶,是有一位
令爱的,为何把门锁上?」梅婆道:「小女昨日往母舅家中去了,所以不在。」

  那花春同梅婆一路行来,傍人见者无不唧唧称赞。不多时,到了濮太尊府署,
径入里边,叩见太爷。细细盘问此女来由,自有巧言搪塞。交银立契,补入班中。

  花春即以身价银子,赏了梅婆。

  话休絮表,花春见这须梨园之女,俱在十四、五的青年,虽不十分艳丽,颇
有一、二分姿色,恐破露机关,难成美事,故不敢现出本相,与她们兴云布雨,
唯是勾肩引颈,相为戏谑而已。

  却说花春英姿灵敏,这些规模歌唱,不消学得,已是神而明之。一日,太尊
有事,上省去了,内堂夫人传班演戏,点了《西厢》正本。花春妆了生角,做到
「游殿」、「跳墙」、「惊梦」数出。见他丰采俊雅,举止嫣然,夫人与小姐皆
喝彩道:「此女入班未久,而曲按工商,雍容有度,如此心灵神慧,洵属可嘉。」

  那花春暗中注眼紫荆,果然可称国色。梅婆之语信不诬也。

  少顷,戏方演罢,已是黄昏时分,濮小姐传令生角进房领赏。花春听了,不
觉魂飘天外,即随了使女来至小姐香房。见紫荆粉靥微红,醉倚杨妃榻上,愈增
出一种媚态。花春走近榻旁,将身跪下道:「小姐在上,婢子叩见。」那小姐忙
将纤手扶住道:「罢了。」

  遂命坐下,将方才演戏的妙处极为赞美,说他歌喉婉转,舞袖翩跹,演习未
久而遂能神化入妙,诚异事也。又将姓氏年庚细细问答了一遍。花春偶抬头,见
妆台上堆着无数书籍,其中有一花笺,露出在外,遂起身走过取出。一看红笺上
有诗一首,题是《咏月》,韵限楼、头、休、忧、愁;头限云敛晴空、冰轮乍涌;

  中嵌《西厢》诗一首,其诗曰:云影花阴月半楼,敛容西望粉墙头。

  晴开玉户风轻拂,空卷珠帘待不休。

  冰镜朗吟之子拜,轮波微动是人忧。

  乍来厢下疑瑶岛,涌到银河织女愁。

  花春看罢赞道:「情怀尔尔,触手生春。下笔几忘限字之苦,有此奇才,香
闺增色矣!」紫荆闻言,欣喜道:「你如何识解诗中意味?莫非你也识得几个字,
会做两句诗的么?」花春道:「略知粗浅,小姐若不嫌婢子僭越,敢题和小姐一
律。」紫荆道:「文墨一道,乃天下之公,虽不拘上下贵贱,可以题咏,在甚僭
越?但恐此题限字拘涩,未得挥洒如意。你若果能吟咏,待我另示一题以试笔。

  你道如何?「花春道:」这倒不妨,待婢子聊学涂鸦,以博小姐之一笑便了。


  遂把香墨浓磨,握笔于花笺上和就云:云开月影下花楼,敛拜墙西未卸头。

  晴夜迎郎来可是,空厢待郎眼无休。

  冰寒绣户凉风拂,轮挂窗纱少妇忧。

  乍见半疑登玉宇,涌金波处动人愁。

  吟罢,递于紫荆。紫荆展见,直惊喜得疑神注目,半晌无言。乃谓花春道:
「你有如此奇才,乃身充贱役,混迹梨园,岂非美玉沉埋,深为可叹!不如待奴
禀过父亲,另觅一女补入班中,你且在我闺房日逐相伴,异日同适一人,你意如
何?」花春喜之不胜道:「得蒙小姐垂怜,真是婢子万幸了。」

  遂相与并坐言谈,更加怜爱。花春乘间问道:「小姐际此青春,为甚不与君
子好逑,兴调琴瑟,尚尔鸳帷寂寂,绣枕孤眠?」紫荆道:「只因人才难觏,故
尚待字闺中,讵可致叹梅,使鸳俦误订?」花春道:「据小姐意见,要怎样的人
才,便可缔盟偕老?」

  紫荆道:「奴家静处深闺,焉能鉴别天下人才,定其优劣?然自我揆度起来,
若论貌,你演戏时之文采可观,即当日之真君瑞,想也不过如是也;若论才,你
和我《咏月》之诗,真可谓阿堵传神,香奁圣手,即六朝名士之作,亦可与之并
座。但恨才则真才,貌乃假貌,只可作绣窗之伴,不能谐锦帐之欢。若世上男子,
才貌有如汝者,便可订百年之好而适我愿矣。」

  花春见她言语来得凑巧,正可乘间挑逗,遂说道:「蒙小姐如此雅爱,设婢
子此时果是一个真张生,未识小姐肯作崔莺莺否?」濮小姐亦笑道:「若使你果
做得张生来,奴亦何乐而不为崔莺莺哉?」

  言谈久之,侍女俱已静睡,花春道:「此刻重门紧闭,人俱熟睡,婢子不能
出去,只好在小姐房中安宿的了,不知可许婢子与小姐共枕鸳帏否?」紫荆笑道:
「我与你联芳于翰墨之场,当略去夫贵贱之迹,不久要禀过萱亲,与你结为姊妹,
此夜同衾,正可共剖情肠,破香闺之寥寂,有何不可?但不可错认奴作崔莺莺,
以日间跳墙赴约之风流,谩以加之于我。」

  花春遂掩上朱扉,背着灯光,把衣裙卸下,遮遮掩掩,光身入了罗帏。紫荆
笑道:「此夜非佳期会也,你何故反作此害羞模样?」亦遂解衣宽带,入帏就寝。

  花春将右手轻轻挨行与小姐面上,偎腮摸弄,觉遍体滑若凝脂,香如腻粉。

  抚了紫荆的胸膛,双指捻其乳头说道:「莫说别的,就是小姐这两颗嫩乳,
亦觉温柔香软,妙不可言。婢子欲吟诗一律,以志其美,未识小姐容否?」紫荆
道:「如此最妙,你且吟来。」花春亦不假思索,信口吟成七律一首,以嘲谑紫
荆云:酥娘年少最温存,生怕萧郎醉后扪。

  春盒双双花并蒂,巫峰两两夜销魂。

  几回浴罢浮香露,一搦灯前映指痕。

  温软玉肌娇又怯,解衣羞与阿侯吞。

  紫荆听道:「情虽入妙,尚嫌未能贴切。你说『萧郎醉后扪』,问你萧郎在
哪里?」花春道:「小姐若果欲见萧郎,待婢子权当萧郎便了。」

  言毕,双手且在她细嫩嫩的身上摸弄,戏调久之,紫荆芳心已开,春情荡漾,
不由伸手摸向花春嘻道:「你不也和我一样的身子怎当得萧郎。」花春搂住她道:
「说当的便可当的。」

  边说边用下身紧贴紫荆小姐的嫩腹下摩荡着。紫荆只觉俩人紧贴的小肚下,
有一硬硬的热突突的东西,伸手一摸,触到一根粗粗、大大、长长的头园尖尖的
肉/ 棍子,吓得紫荆惊讶万分。

  花春遂将乔扮细情,一一剖诉,谓紫荆道:「小姐曾经说过的,若我做得张
生来,小姐自愿为崔莺。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佳期之会,小姐不得推辞也。」

  紫荆无奈,只得娇口说道:「妾乃千金之体,相公如此恋我,勿使我白头吟
可也。」

  花春亲其腮道:「小姐今肯见怜,小生敢不以心相报。」

  言毕,吮其口将舌尖伸进她口中舔搅了一阵,手抚其一双嫩乳,捻其二颗鲜
鲜红红的樱桃似的乳头。紫荆被花春这舌与舌一触,乳头一捻,顿感舒舒麻麻,
一阵晕脑软绵绵似醉似痴。花春这时欲火炽如焚,不由吮其乳伸手摸其妙处和抠
其阴/ 户,只觉淋淋阴水已布,不由挺马跃进玉门关。紫荆莺声道:「妾乃初发
的芙蓉,风雨难禁,乞相公护持。」

  花春道:「小生自会怜香惜玉,自有软软款款的手段,有道是『春宵一刻值
千金』,其中乐趣无穷,小姐就宽心罢。」

  花春前有红、日、葵数人之经历,驾轻就熟,肩架其双腿,用手拨开它的阴
/ 户二肉瓣,龟头放在肉瓣中磨蹭,缓缓浅进浅出,岂多温存,几多摩弄,亲个
嘴儿舌尖相裹似糖粘,弄得个紫荆小姐舒舒展展欲罢不能。此正是:鸳鸯戏水翻
红浪,狂蜂采蜜花吐香。

  女貌郎才真可羡,春宵一刻脔禁尝。

  且说花春用轻轻缓缓的手段破了紫荆小姐的身子,两人海誓山盟,恩恩爱爱
赤身相抱而睡。

  到了明日,起身梳洗已毕,紫荆惊谓花春道:「君混迹于女优中数日,未知
曾露本相否?倘已破露机关则昨宵在房一宿,难免他人暗中滋议。」花春道:
「小生唯恐乔装事露,难与小姐相亲,故虽混迹于红粉之中,唯把春心捺住,不
露真形,小姐不消虑得。」

  紫荆闻说,中怀坦放。是日,又留住花春在房道:「奴家前日曾得两题,一
是咏笑,一是咏影,却未曾赋就。今日闲窗无事,就将二题与你分咏何如?」

  花春目有侍女在前,仍自称婢子道:「既如此,小姐咏影,待婢子咏笑便了。」

  旁边侍女遂尔轻磨香墨,各送云笺一纸。花春先题就云:曾闻一笑惑阳城,
今日相逢百媚生。

  偶尔解颐增绰态,嫣然顾我送微情。

  低头红晕春波脸,冷齿香消小口樱。

  绝世风流描不出,倩兮灯下伴卿卿。

  花春题罢,见紫荆纤纤玉手,轻执银毫,也在那边题写了,其诗云:相亲相
近莫相离,乌有先生信有之。

  依约送君灯暗处,模糊伴我月明时。

  独来静夜何人捉,偷入深闺不尔疑。

  真个形骸同傀儡,循墙面壁一无知。

  二人互看诗句,共相赞美不已。是夜,仍留花春在房安睡,言语间,问及花
春混迹梨园,将来作何计较。花春道:「我已得会小姐芳容,鸾盟缔就,此心可
放矣。我此去北上,无论春闱捷与不捷,来岁春尽,必至此请媒求合,期约不爽,
请小姐宽心。等待我明日趁你令尊不在,就要潜踪遁去了。」

  紫荆闻言,踌躇半晌道:「郎君虽欲潜遁上京,难与家尊觌面,然须请一冰
人,将君姓氏一通,并君之青年才富,秋幄争元,倍详其细,好使家父留东床一
座,以待君耳。若使君径北上,岁月蹉跎,恐家君作主缔姻,妾将何以回挽?」

  花春道:「我在维扬,亦无故旧相知可托。若就令梅婆前来说事,恐令尊未
肯全信,必欲面见小生奈何?我想令尊既欲遴选人才,为雀屏之射,一时亦未能
得觏,数月之暌隔,谅无变故,小姐且请放怀。」紫荆道:「君家既如此说,奴
且安心待约,伫听春雷始发,必再会君便了。」

  花春道:「小生无物以赠,唯带得一幅美人图佩之如珍,明日到寓取出,命
梅妈妈带来潜交小姐,聊伸盟海之束。」

  紫荆道:「被梅婆识破机关奈何?」花春道:「乔妆之计,即出自梅婆。彼
作事老成,岂肯把机谋泄漏?彼即知道我与小姐有约,亦不妨害。」

  遂过了一宵,明日起身与小姐握别一番,遂入班中,与众女优闲谈竟日,自
然问及小姐何故留宿两宵之事。书不细表。

  挨到黄昏时分,竟不与班中女伴得知,悄然遁出府门。先到梅婆家中换了衣
服,梅婆忙问道:「濮小姐的容貌何如?可见老身说话并不虚谬么。」花春点头
称是,就将与濮小姐缔盟订约之事细细说明。梅婆笑道:「若非老身有此妙计,
焉得相公谐其美事?」花春道:「小生自时时感念的。我今还有事恳求于你,我
去去就来,你且在家等我一等。」

  那花春匆匆来到寓处,取了画幅,又取白银五十两,命画箧张灯同到梅婆家
内来,谓梅婆道:「这幅画图,烦你悄然带去交与紫荆小姐。这五十两银子,若
是濮太爷因不见了人,要着你身上交还身价,可将此银偿了。他若是免得来,越
发你的造化了。十两银子也赏了你。我明日稍停一天,后日清晨就要长行了。」

  那梅婆闻言大喜道:「相公作事要算周到,老身与别人办事多年,从未曾有
如相公这般慷慨的。」

  那花春遂别梅婆,回到寓处,用过夜膳,命家童各自安睡。挑灯静坐,以待
美人。哪知漏鼓频催,竟不见是人到来,只得解衣安寝了。到了明日,与店主人
算清房金,命家童叫定船只,打点明晨起身。心中想道:「今夜那人出来,好赠
与画图,与彼相别一番。」

  到了晚间,静候多时,见凌霄仍至。问及数日在何处淹留?花春饰词以对,
也不告以真情,遂与凌霄明誓一番,嘱伊安心守约,后会不远。正在言语,忽听
得外边叩门声。二人惊惶失色,谓定是败露机关,是非难免了。只得令凌霄潜向
榻底躲藏,花春却战战兢兢持了灯火启扉。

  看来却非别人,乃是梅老婆子,略把中肠放坦,问道:「夜静更深,老妈妈
来此甚干?」梅婆道:「我奉濮小姐之命,有送别诗四首赠与相公,命我千万致
嘱于你,必须早遣冰人为红丝之订,断不可迟延时日,致叹惜哉,恐误一生。我
恐相公明日早行,不及相会,故急忙到此通达耳。」

  花春又问道:「月霓班中之事可曾发觉么?」梅婆道:「相公昨夜遁出,他
们已着急差人寻访。只怕太爷回来,尚要着老身追寻哩!」花春道:「总总感谢
你的。」那梅婆言毕别去。花春即把双扉掩上,展开诗笺一看,见是集唐句四绝,
其诗云:其一:愁听清猿梦里长,几多深送断人肠。

  销魂事去无寻处,密讯红笺有几张。

  其二:来时笑靥最堪怜,此夕回肠几万千。

  眼底乍抛人一个,西风渺渺月连天。

  其三:目断天涯倦倚楼,浅尝滋味透尝愁。

  世间唯有情难说,溪水随君向北流。

  其四:金炉香烬漏声断,相见时难别亦难。

  一曲离歌两行泪,更无人倚玉栏杆。

  看未毕,那凌霄在榻底步出,笑道:「你原来,又与甚么濮小姐有约,我家
姨母与你作合的,故在外耽搁这几日。适才问你竟尔不吐真情,可见男子负心,
从古如是。你此去都中占鳌得意,自有贵宦千金招选乘龙,奴逄凌霄之约,只怕
要付诸东洋大海了。」

  花春道:「芳卿何出此言!实不相瞒,小生曾经立志要访十位佳人,以谐琴
瑟。尚恐丽人难觏,未能如愿以偿,贵贱之迹,岂所计哉!莫说卿是良家闺女,
可订銮俦,就是青楼少妇,若果有拔萃的姿容,小生亦甘与之为配,决不以其为
逐水杨花而情生菲薄也。实情剖告,愿芳卿谅之!」凌霄道:「妾只愿君不负约
足矣,岂敢有妒心哉!」

  花春遂取画图赠于凌宵,是夜欢爱尽情,巫山之梦曲尽交媾之道,直弄得凌
霄浑身舒爽,几承雨露方才夜深别去。

  到了明日,将行李发下舟船,一路行去。在船中取出画图,增上两幅:一幅
是美人即时秉烛启视的模样,一幅是华堂演戏,自己扮作张生,濮小姐在筵饮酒
的模样。画毕细观,真觉情景活现。

  那日到了一个地方,将船停泊在岸,见城中风景,甚是热闹可观,也不带家
童,独自一人上岸,飘然行去。约行数里,到一静僻之处,遥望见一座园林,古
树连云,层台耸翠,渐渐近来。只见园门大开,有许多车马停驻在外,心中想到:
「此处莫非任人出入游玩,何妨进去赏览一番。」又道:「地陌人生,不可造次。

  为甚车马虽停,不见游人络绎?「

  正在躇疑,见粉壁上贴一张银红单纸,上写的是结社招贤小启,遂念道:
「窃以东汉论才,共企文章之盛;西园载笔,群夸风雅之名。竟炫鸾龙,仰朕镳
于才朔;互推鹦鹉,让独步于江东。

  斯文不作,我道其衰。庶英俊之重逢,即风流之再振。是以小园结社,招罗
名贤,不速而来,兔毫竞写。届期而至,茧纸争拈。挹春风而舒啸,十步花香;
坐秋夜以联吟,半庭月浸。一堂聚首,堪资攻玉于他山;千里相逢,尽可联芳于
萍水。

  虽三分闲荒,非敢仰高风于投辖;而七襄云灿,是所望益友以锡朋。倘有四
方英彦,三益良朋,愿词华于寒社,暂住青骢;欲抒芳藻于骚坛,少停白马。谨
俚言之布告,当折柬以相招。文园主人谨白「

  恰才看完,里边走出一园公来道:「相公来得正好,今日正是社期。里边请
坐。」花春喜道:「为甚他知我工于翰思,说今日是社期,邀余进去。」遂欣然
步入园中。

  此时正是秋尽冬初,但见篱菊枝残,井梧色老。唯小沼之芙蕖斗艳,宛若霞
蒸;疏林之枫叶争红,偏宜日丽。至于楼台锦绣,岛屿烟云,玩之有余,观之靡
尽。约行百步外,见有两童子在前迎接,引花春踱过小桥,旁有一紫围栏处,曲
曲行去,早至书斋。

  众人见花春衣冠楚楚,风度翩翩,不敢傲慢,尽皆起揖道:「以姓氏叙先后。」

  花春道:「诸位先生在座,晚辈何敢涂鸦献丑。佳遇难逢,敢不学步观光,
以附骥尾。」合座俱哗然,应声道:「花兄少年英俊,自是才藻不凡。少顷笔走
龙蛇,我辈定邀荣未照矣。」

  遂递过一纸红笺,有数题在上:梅聘海棠赋,以「已占群芳,还求佳偶」为
韵,落叶七律诗四首,其一得秋字,其二得红字,其三得深字,其四得株字。秋
闺词一曲,调限《隔溪梅令》。采菱歌四首,不拘韵。

  看毕,命童子引至一间书室,四壁图书。尽杜李风流之句;几呈玩好,皆玲
珑珍重之奇。自是目不暇给,见几上云笺铺就,童子轻磨香墨,以待濡毫。

  花春暗想道:「一日功程,要完就诗赋歌词四则,若非我花春,已被他压倒
矣。」也不假思索,信笔挥来,早已完就。遂袖了诗笺出外,这个童子也随出来
通报主人。

  原来方才花春进来,佳宾满座,主人却不在内。至此才是主人,方为觌面,
不觉骇然吃惊。看官们,你道花春与他相逢邂逅,并无宿怨,非有旧仇,为甚吃
惊起来?

  且把此情慢慢地揣度一番,少停续看下回,便开疑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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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rsferwindy 2010-5-12 01:01

         第四回赴文社一人压众听琴声二美谐欢

  诗曰:画楼寂寂客魂孤,水月风流且谩图。

  莺语啼娇心半醉,熊声振响骨全酥。

  绸缪未恋三更久,生杀先惊一命无。

  人世风流何处险,温柔乡里是危途。

  话说花春见了主人,你道为甚吃惊?只因他浓眉横竖,怪眼圆睁,海下微须,
根根竖起,鼻间麻点,密密成潭,额耸难堪,全形杀气,面带凶神恶煞之颜。见
他面貌不但丑陋,而且凶恶异常。结社赴会者一须高洁品格,为甚广集英才,举
此盛会待与主人接谈,甚是吐词悃款,谦恭无比,暗暗叹到:「古人常言道,不
可以貌相者有如此!我意斯人,必然作事不良,待人悍傲者,而岂知其竟不然也。」

  二人各道姓氏,晓得主人姓水名澄,字石泉。花春递过诗笺,主人大惊敏捷,
及至览毕,不住地拍案赞扬道:「花兄之才,自是紫电前身,青缃后嗣。奇情勃
发,吐白凤于胸中,逸韵横流,现青莲于舌上。有此奇才,我社增光万万矣!」

  那同社人闻花春赋诗词已完,皆惊讶不已,出座来观,先念诗道:其一:西
风摇落岂无由,去逐枯叶交深秋。

  潘令花残思往事,吴女欲嫁百样羞。

  莫夸宫女能题叶,偏殿翩翩舞广袖。

  到此繁华归梦觉,淮河商女更添愁。

              (另一版本)

  西风摇落岂无由,快遂人愿更难求。

  潘令花残思往事,吴宫水流忆旧游。

  莫夸宫女能题叶,偏有情郎会溪头。

  到此繁华归梦觉,淮河岸边又添愁。

  其二:岂与春芳斗艳红,淡烟疏雨扫应空。

  萧萧撼我三更梦,飒飒催人两鬓蓬。

  霜老园林无半树,秋深帘幕有微风。

  登山临水浑闲事,懒听寒蝉夕照中。

  其三:毕竟人非铁石心,新愁旧恨积应深。

  生憎画砌堆红叶,无复珠帘倦绿荫。

  右径苔封樵罕到,空山云淡客闲寻。

  不堪回首春浓处,紫燕黄鹂尽好音。

  其四:极目秋原景色殊,闲情不复恋闾须。

  忽嗟村树枝枝秃,偏觅芳草处处无。

  篱落风高空唤蟀,林荫月落欲惊鸟。

  争如陶令门前柳,春信先传到五侏。

  览毕,又念词云:雁叫西风秋复秋,暮云稠。又见如新月下帘钩,断肠人倚
楼。——夜三更,蝶梦正悠悠。梦难留,为语楚娥从此不须愁,虫声窗外啾。

  看罢又念歌道:《采莲歌》采莲歌罢唱菱歌,约得怜家姐妹多。

  侬采菱兮郎亦采,与郎同掉入平河。

  其二:湖心采采过芳塘,两浆沿流棹艇忙。

  小妹摘来含笑剥,手攒菱壳打鸳鸯。

  其三:紫茎含实偏溪东,小艇划来乘晚风。

  斜折纤腰低映水,美人图在绿波中。

  其四:柔橹轻移顺水流,今朝满载采菱舟。

  归来笑向郎前剥,一角青青一点愁。

  看了歌,又念赋云:搜蜀郡之名葩,采江南之冷蕊。连枝放处,菲菲玉照堂
中;贴梗开来,袅袅沉香亭里。结幽盟于竹友,淡欲无言;牵好梦于花仙,情何
能已。原夫香散瑶台,花开江店,但乏倾城之笑,别有清香;偏多点额之妆,不
争凡艳。

  将赋合欢于纸帐,何劳驿使遥传;欲赓同梦于罗浮,未许花魁独占。若乃横
陈锦障,藻散仙云,倩胭脂之点点,霏香雾之纷纷。种异垂丝,尚待红丝之系;
枝宜栖凤,未占鸣凤之文。揎翠袖于疏帘,芳心欲诉;晕红晖于嫩脸,空谷无群。

  尔其夜半银,仿佛朱门之烂;枝头翠羽,依稀青鸟之翔。喧采采之蜂笙,迎
来纳币;扑涓上之蝶粉,便是浓妆。遂使燕燕飞来,似有投怀之喜;倘令莺莺唤
去,频添别梦之伤。

  夫何慕乎柳枝之婀娜,而桃萼之芬芳。于焉遇美人于林下,寻好事于花间,
高烛烧来,未得洞房花烛;孤山睡去,浑疑云雨巫山。呼月姊以传言,娇梳月额;
倩风姨而作证,笑风鬟。

  从以花奴,听彻箫声之渐远;媵来菊婢,惊开扇影之初还。至若歌艳曲以声
声,香魂欲动;护轻阴而漠漠,红粉常留。

  伴疏影于梅梢,真个齐眉之侣;作和羹于梅屿,还看中馈之□。金谷群芳,
齐输窈窕;玉堂清梦,别檀温柔。忆当年处士为妻,一枝最冷;忻此日佳人作合,
七实堪求。

  彼夫金凤亦名少女,玉兰偶降仙家。孰若此交柯可羡,连理堪夸。草木之无
情,犹求伉俪;譬芝兰之色艳,无不柔嘉。由是千株屋内,不患寡双;定惠院东,
居然有偶。

  共沐四时之雨露,须知石畔姻缘;好求十友之金兰,竟是花房夫妇。绿瘦谁
怜,红颜休负。倘得邀庶士之求,自甘效十年之守。

  诸同人看毕,皆面面相觑道:「花兄有此敏捷才华,我辈搁笔矣。」石泉谓
众客道:「谅诸兄此时俱未落稿。据小弟愚见,今日之作,且不必完,可俟改日
补入。夫以金谷兄之奇才,世所罕觏。今日萍水相逢,诚奇遇也。不如即命排宴
畅饮尽欢,以庆千古一时之乐。诸兄以为何如?」俱曰:「石泉兄之言是也。」

  遂邀入垂露轩,命家童暖酒进肴,共推花春以首坐,花春固逊。众曰:「小
弟辈结社于此,乃客中之主,兄乃远客,因推席尊。矧今日之宴,乃为兄庆贺佳
章,弟辈当洗邑奉敬,何而过谦?」花春只得就座,但见罗列之物,尽是山珍海
馐,凤屑龙肝。正是:食费千金,富家气象。

  尔时酒逢知己,话亦投机。虽然日色将阑,而座上倍添豪兴。正在欢呼畅饮
之际,见一童子飞跑而至,跪禀道:「大爷不好了!赛燕娘方才悬梁自尽,幸亏
小姐看见,传呼姐妹们哄至房中救下,至今尚未苏醒。特此传话,命小人禀知大
爷。」

  花春见石泉听了家童的言语,怒气顿生,口中嚷道:「这贱人如此做作,少
不得身首异处,追悔无及!」竟不顾众客在座,怒目挺身而去了。花春茫然不知
其故,向众人问道:「方才所云赛燕娘何人?为甚欲寻短见?而石泉兄又切齿痛
詈若此?想诸兄既在至交,谅必得悉其细。」众人闻言,俱笑而不答。花春不好
复问,只得满腹揣疑。

  却说众人见石泉进去多时,不复出来,而日已西沉,俱各与花春辞别言旋。

  唯花春一人在座,思欲归舟,则天色已晚,难以行走,深悔方才只图畅饮,
忘却归路尚有数里之遥,不早辞别。若欲权宿于此,则见主人如此气象,又是人
心难测。然想:「我与他萍踪猝合,一见我诗作,而遂如此款洽之殷,谅非无情
也。

  假榻一宵,岂至见拒?「

  低徊久之,见石泉出来,颜色少解。家童忙禀道:「诸位相公嘱小的致意大
爷,不及面辞,各匆匆归去矣。」花春不得不假意上前作别,石泉执手道:「弟
与兄机缘不偶,千里相逢,敢屈驾在荒园草榻数天,弟还祈赐教一番,岂可遂言
握别?」

  花春遂欣然住下,意欲问及赛燕之事,想此中定有隐情,未可造次。斯时银
缸已点,命家童重进嘉肴,二人对酌,酒兴倍豪,直饮至漏滴初更,见石泉渐渐
醉态欲狂,竟扶入里边去了。石泉既去,即有童子引花春到那旁就寝,约约往东
而走有半里之遥。花春问道:「为何只顾行去,将欲何往?」家童禀道:「西首
楼阁虽多,却非卧室,唯前边近旁内园待月楼中,乃宾客往来,俱留榻于此。」

  一头说,不觉已至楼下。那童儿叫道:「扫月哥,花相公在此,快须烹茶伺
候!少顷,小心服侍就寝,我自去了。」花春步入楼下,早有一童在彼接候,见
花春进去,一童自去煮茶,一童引了拾级上楼,竟是金窗绣户,珠箔琼钩的一座
画楼。童子把银缸放下,侍立在旁。

  花春暗暗想道:「主人既然爱客,虽入醉乡,何妨同榻,为何竟扶入里边,
留我独寝于此?看起他来,毕竟有须佯醉模样,却是何故?」花春步到窗前,推
开四望,但见月色朦胧,东风甚急,园中景色,望去不甚仔细。遂闭了窗,回身
坐于榻上,早已送上香茗。花春移盏沾唇,觉清香可爱,味美于回。令二童各自
下楼,不必在此伺候。家童领命下去,花春亦独坐无聊,解衣就寝矣。

  方朦胧合眼,忽听得隐隐有悲哭之声从东而来。心中想道:「此莫非就是赛
燕乎?想家童必知其细,悔方才不曾问得。」重披衣起来,走至窗边,侧耳细听,
又寂然无声矣。只得重来就枕,甚觉辗转。

  及至睡去,一觉醒来,只听得雨声淅沥,响滴庭阶,侧卧而视,见天光已曙,
尚不甚明亮。假寐片时,已听得楼下童子喃喃话响。披衣起来,童子已送上洗脸
水。梳洗毕,推窗远眺,但见压树早鸦不散,到窗寒鼓无声,处处凝寒,重重叠
翠,自有一派雨景。

  少顷,石泉出来,向花春问候道:「昨夜弟因酣醉之极,不得陪兄同榻,促
坐谈心,获戾已多。奈今日又值一俗事缠扰,要暂违晤对,故弟特自出来敬禀,
祈兄宥谅,莫嫌慢客不恭,是则弟之知己也。」

  花春一因致语甚殷,二因阻于风雨,不便行走,故尔诺诺,不复启齿言归。
那主人又谓家童道:「花相公在此,须小心奉侍!我傍晚就归的。」说罢,竟匆
匆而去了。

  是日上午雨止,西风骤作,到晚来,地上已卷得干燥如旧,石径毫无雨痕。

  日方西下,重返照天晴。花春在园中闲步,只是往东而走,见一带花墙隔住,
双扉紧闭,只得在湖山石畔伫立片时。早有家童寻到相邀,遂转身回去,仍至待
月楼下坐久。见童子捧上酒肴,饮罢撤去,殊觉寂坐无聊。因此日约在十月二十
左右,月色未上,阶前黑暗,只得向架上抽着一本书籍,静坐观玩,以破寥寂。

  少顷,家童进来,花春见他吃得酣然,皆有酒意,想到:「我日间问以赛燕
之事,恐或他不肯细说。此时酒醉之后,自能吐露真情。」因见扫月童生来乖巧,
谅他必知其事情细。就问道:「管家,我有一言问你,你若肯说明,重重赏你。」

  那童子道:「相公下问,小人怎敢隐瞒?」花春道:「既如此,你晓得赛燕
娘是你家大爷何人,为甚昨日欲寻短见?你家大爷又大怒进去?」

  扫月听说,回看那探花童儿,已因沉醉不堪,先去睡了,遂细细说道:「相
公欲问赛燕娘之故,说也可怜。她本是良家女子,因生得落雁沉鱼,姿容绝世,
被家大爷看见,归来就差人去说,要她送来作妾。她父亲惧畏我家老爷,位隆司
寇,势焰滔天,倒也勉强允顺了。

  无奈赛燕娘抵死不从。家大爷大怒,就白日里叫弟兄们前去抢来。见她腰细
身轻,过于赵宫之飞燕,故取名曰赛燕。是夜遂欲成亲,她竟拚死不允,大爷怒
发冲冠,就欲砍以一剑,幸亏家小姐极力解劝,方才住手。过来已有半月,日夜
啼哭,终身不肯回心。此乃内院之传言,却未知其细。「

  花春道:「如此说来,你家大爷平日作事,大约不循良者居多矣。」

  童子道:「家大爷之罪孽,岂能胜数?房中二十四位美姬,大半是行强抢夺
来的。因家大爷生平所嗜好者,唯有二事:第一是溺于女色,故见有俊美妇人,
不论其为处女孀居,总不肯放过;第二倒有志于文墨场中,凡有陶韦韩柳之才,
必钦心起敬,不敢凌以傲慢,故开社于此,广结天下文人学士。

  除此二者之外,别无所嗜,故日间则诗酒谈心,夜来必归内寝,即有客在外,
必佯醉归房。此间往来宾客,如识其性,夜间罕有留榻者。此乃管园的王伯伯常
常说起,故小人知道。「

  花春听罢,不觉愀然生悯道:「从来琴瑟之乐,必须两相爱慕,愿结同心,
然后鸳鸯枕畔,翡翠衾中,若以胶投漆,自有一种乐境。若强逼相从,则泪粉含
颦之态,亦何乐于兴云布雨之举乎?可惜有此绝世佳人,不获一觏,何缘悭至此!」

  不禁感怀,口占一律道:百转回肠恨未消,愁眉懒向镜台描。

  孤灯寂寂空鸳帐,暮雨萧萧冷鹊桥。

  只是伤心怜碧玉,谁怀侠胆盗红绡。

  个人薄命应嗟尔,错遣东风送柳条。

  吟罢,倚桌挑灯,暗暗想了久许,见扫月也去睡了。偶抬头向窗外一望,见
半轮寒月已早挂枝头矣。就趁着月光,依旧向东步来,直至日间所到之处。且喜
篱门半掩,急急挨身进内,见里面又别有一种境界。

  正眺望间,见前面有人急急而来,口中自言自语道:「园门未知关上落锁否?

  多饮了两杯酒,竟忘怀了。「花春听罢,只得向旁边一座亭内避进。花春此
时因欲罔图赛燕一面,已入魔境。故听了家人的言语,也不想少停园门关上,如
何出来,竟一径穿出亭中,依着一带石栏木雕,见有一派清流阻住。这一边又是
一座玲珑堆就的假山,高有数仞。

  意欲上去,又无层级可登。伫足多时,但觉月映寒潭,波光澄澈,风和树静,
万籁无声。望见岸畔有一座小小石桥,因被树影遮住,所以一时不见。

  花春踱过桥来,忽听得丝桐奏响,竟送出一派琴声。侧耳细听,觉旋断旋续,
声远彻于清宵;乍抑乍扬,调倍凄于静夜。不堪听处,几同别鹤之伤;几度悲来,
似有离鸾之恨。凄弦重按,还疑鸟舞失珠;痛调频弹,自令禽鸟坠树。寄幽恨于
弦中,忆尔泪沾红袖;听悲声于曲里,亦应泪湿青衫。非失恩之怨妾,为诉离怀;

  即被虏之姣娥,欲抒愤恨。

  花春听罢,不禁潸然泪下,竟大着胆挨步进来,见抚琴的美人,生得腰肢细
条洁白微红,细如羊脂,樱桃小口叫人爱怜,柳眉清秀,丽眼迷人,花姿月容,
果似王嫱再世,西子重生,但觉柳眉紧皱,春山锁万斛之愁;杏靥含颦,秋水涌
千行之泪。花春上前作揖道:「小娘子莫非就是赛燕娘么?」

  那美人愕然道:「君是何人?为甚夤夜至此?」花春道:「我乃浙中过客,
因见此间结社赋诗,故尔进园题咏,蒙水兄垂爱,留榻于此。夜间独坐无聊,闲
步至山,适因琴声惨切异常,闻之欲恸,故尔冒罪与小娘子一谈衷曲。」那女子
道:「妾姓云,字素馨。『赛燕』二字,乃水贼之所以辱我者。君何亦以此二字
唤妾?至于妾之苦衷,一言难罄。谅君既不能为妾解危,恐言之徒增忉怛耳。」

  花春道:「小娘子之情事,我已略知一、二,不必细述。据愚之见,不如聊
且顺从,俟后日再图良策。若执而不悟,恐残生莫保也。」

  素馨眼泪道:「君言虽是,但妾虽平户贱躯,曾立志欲访风流才子,以托终
身,虽为之列小星而奉箕帚,亦所不辞。若欲与宦豪陋质共枕同衾,宁死无怨。

  今见君丰姿俊雅,迥异寻常,故不避嫌疑,坦怀以告。倘君能救妾脱离虎穴,
愿以陋质相从,未知君肯垂悯否?「

  花春闻言叹息道:「蒙卿厚爱,人非草木,岂不动情?但此处重门深锁,非
有昆客再世,焉能措手?画虎不成,事将奈何?卿若果有志与小生订约,不如留
其身以有待,尚可缓为图谋,我决不以伽茂花败,留余憾于章台也。则芳卿今日
之从彼,正以从我。不然,身且莫保,何有于后会之订哉?劝卿不必守经,而暂
以从权,事可谐矣。」

  素馨道:「君既不以残质见弃,妾亦何惜辱身。但尔时之青盼虽殷,恐他日
之《白头》易赋耳。」花春道:「卿不必过虑。我一言既出,永世不忘。幸带得
一幅十美丹青在船,我明日取来赠卿,以留表记。」

  二人言谈已久,素馨欲起身入内。花春道:「小生客舍无聊,今夜欲随卿同
进香闺,万勿见怪。」

  素馨道:「妾既以身许君,敢不从命?但妾幸得水贼之妹、青莲小姐十分垂
怜,因对其兄说过,命妾在她后房住下。妾与水小姐日伴谈心,甚相契合,亏她
时时解劝,略减愁肠。今夜小姐本欲同妾到园玩月,因偶抱微恙,故倦于出园。
倘同君进去,被伊知觉,亦恐未便。」

  花春道:「即在后房安宿,亦不会惊觉小姐。此时一点春心,已在芳卿身上。
夜长梦短,何以为情,卿其留意乎!」

  素馨沉吟半晌道:「此事必须通了小姐,方可成就。」花春惊问其故。素馨
道:「我与水小姐倾盖相逢,如同白首。言语间,问及抛球射屏之事,彼云门楣
非所论,但得风流才貌,便可为琴瑟之调。其志殊与妾合。若令见君,定然垂爱,
妾从中撮合,使水小姐得一佳偶,亦可云知恩报德矣。」

  遂同了花春进内。原来小姐香闺,就在园中,故无门户闭隔。命花春在楼下
站立片刻,素馨独自上楼。但闻得隐隐话响,却听得不甚仔细。不多一回,见素
馨同一侍女下楼道:「事已谐矣,请君上去。」

  花春遂捷足上楼,见水小姐天姿国色,不减素馨。揖罢就坐,言语之间,绝
不妆羞做势,竟欣然以终身相托。花春暗喜到:一夜而遇二美,可谓奇缘辐凑矣。

  斯时月影当窗,夜已过午,素馨竟起身出房,将门反手拽上,花春已知其意,
遂与水小姐解衣宽带,一效颠鸾之乐。

  花春此时也不叙话,搂着她做了个吕字,逐抱她至床上,宽衣解带,赤条条
相依相抱,一阵亲吻抚摸,直觉她遍体滑腻腻细嫩嫩玉肌粉香,不由欲火冲身,
阳物昂翘,忙轻拨她双腿将玉茎对准她小肚下掬进,且知嫩蕊犹合,未经风雨,
枯涩难进,便以吐液涂抹,轻轻一耸,那水小姐玉体一抖颤,又是一耸进入寸余,
不觉娇吊宛转,弱不能禁。

  花春忙抽出龟头,然水小姐伸玉臂纤手紧勾花春头,欲罢不得,花春只得复
而直入玉门款款抽耸,数百下方有津津阴水流出,龟头顿觉滑润,又一口气耸了
千余,只见水小姐细喘嘘嘘,双眸紧闭,浑身酥软,花春亦觉遍体通畅,一泄如
注。

  迨至雨收云散,青莲道:「妾迟接芳颜,先沾膏露。请君披衣至云姐处,再
度春风,毋使彼静恨更长,剔灯久坐。」

  花春依言,遂至素馨房内,见素馨脱衣已倒在绣床。桌上灯火未灭,帐幅上
在银钩,走近床沿,素馨问道:「君何不枕畔云迷,以耽人乐,为甚得陇望蜀,
复至此间?」花春笑道:「一点芳魂,已早被卿摄去,讵可以李代桃,遂毕阳台
之兴?二美联芳,被我一宵占尽,卿之德真铭感不浅矣!卿何得佯作此语。」

  以是遂入罗帏,搂着她亲亲摸摸,翻身上马再兴云雨。花春自以为本领高强,
支持可久,故不用丹丸吮口。讵知情兴正浓,龟头在牝中来回抽耸了百余下,便
春光已泄。

  二人正玉臂互勾,尚未睡去,猛听得下面厉声大喊,像是石泉的口气,嚷道:
「花春这厮,如此大胆无礼,管叫你性命难保!」

  花春听了,唬得魂飘沧海三千里,魄散巫山十二重。急急起来穿了衣服,不
及束好,将两足套入乌靴,忙欲向外逃生。素馨道:「君若下楼,定被擒拿。不
如向后窗跳下,往西而走,尚有一线生路。」

  花春情极无奈,只得拼死跳下,虽月明如昼,却因园中路途纡曲,又有许多
树木、亭台遮隔,甚是难行。急飞奔至园门,已见锁上,只得重回旧路,望树影
深处躲将进去。行至一座桥边,听得后面人声渐近,因叹道:「原来奸情近杀,
岂真牡丹花下有风流鬼乎!我今悔之晚矣!」遂向深溪跳下。

  未知性命如何?下回自见分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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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rsgp2003 2010-5-12 01:41

         第五回吮春丸麈战群尼遇天姿网图双艳

  诗曰:孤舟江上夜吹箫,孽事绵绵从此招,静院可堪谐月夕,云房无日不花
朝。

  缟衣羡杀孀楼女,锦帐遥怜金屋娇,愿把红丝牵一线,蠹闺处处有奸刁。

  话说花春情极望寒溪跳下,自分残生不保,不意身体欲着水,身轻如驾云雾,
若有神助,腾空而起,渺不知所之。倏然坠下,睁眼一看,见一道人立在面前,
纶巾鹤氅,仙骨珊珊。定睛细视,却就是前日相赠丹药之道人。花春屈膝跪下,
口称仙师救命,那道人忙扶起道:「贫道知君今日有厄,故特来相救,今已踏破
玉笼,何犹战栗若此!」

  花春举目回望,见已在舟中矣,气喘略住,向道人哀恳道:「幸蒙仙师援救,
我花春虽获再生,但恐二美在彼,定遭荼毒,还祈仙师再生慈念。」道人云:
「汝不必过虑,待贫道略施妙术,保留二位佳人与君后会便了,有何言语,可代
为通达。」花春道:「有手页二卷,赠于二美,恳仙师带去,致言金谷尚存,有
期后会,不必悲惨。」

  说罢,就去取出画图,付与道人。道人拱手而别,花春铭感无暨。是夜在船,
愁难成寐。

  到了次日,绝早开舟进发,遂尔取出图描画,画的云素馨手弄瑶琴,眉峰锁
恨模样,不数时,则完了一幅,欲画青莲,不觉止笔道:「我与她楼中一会,遂
与成欢,并无别样景况可画,这便如何?」

  沉思许久,遂画作珠帘半卷,银烛高烧,鸳鸯帐下,与她笑解罗裙模样。迨
至画毕藏好,舟中无甚消遣,听得两岸蝉鸣不绝,山色苍茫,因忆着唐句有:
「蝉声驿路秋山里。」即拈以为题,赋诗一律云:关河万里客人寰,听到寒蝉住
又还,艳艳夕阳村外路,萧萧古木道中山。

  片帆愁色过荒野,隔岸残声渡碧湾,向晚舟停人影悄,不堪望月上烟鬟。

  又见孤烟寒碧,秋柳凋残,不禁感怀抒志,赋诗一律云:忆别离时又一秋,
渡头犹见几枝留,风留旧事今何在,寂寞长堤泪暗偷。

  残月晓风幽梦冷,板桥芳店旅魂愁,舞腰消瘦凭谁问,羞与张郎话旧游。

  一路在船上,非展书怡情,即题诗破寂,其即景感怀之题咏也,笔难罄述。

  那时正在冬初时候,但觉砧响家家,樵歌处处,残阳吹牧笛之声,寒诸挂渔
舟之网,无何停小艇于沙汀,泊孤舟于石岸。山高水落,潺潺响处泻流泉;夜静
江寒,飒飒声传飘落木。

  尔时玉兔渐升,约交二鼓;金鸡待唱,尚未三更,花春在船,望见岸上有一
座庄院,甚是高峻,四面却无房屋,但见古树荒村,清流一派,水光连月,寂无
人声,乃取出碧玉箫,盘膝坐于船头,轻按宫商,吹出柳杨之调,觉弱弱堪听。

  吹出抑扬之调,觉袅袅堪听,有味。舞潜蛟于幽壑,泣嫠妇于孤舟。桥畔月
应悲往事,楼头人倚断柔肠。飞来云际鸾凰,声扬高朗;折尽堤边杨柳,调发凄
清。

  正吹之间,忽听得庄院内推窗话响,花春遂住了声,往上一看,见有人在那
边阁上,却于月光中望去,不甚明白,未知听箫者是佳人,是才子,依旧将箫吹
动,那二人开出水门,走近船旁叫道:「请相公上来,芸房少坐。」

  花春闻言细视,乃是两个俊俏尼僧,喜不自胜,遂跳上河埠,同了尼僧竟至
及里边,那尼僧说道:「贫尼方才与师弟在房闲话,听得隐隐有吹箫之声,疑此
间寂静荒村,焉得有此佳调?遂尔到阁上推窗一望,月光之下,见相公潇洒风流,
超然绝俗,际止夜静更长,想亦难为消遣,故敢冒渎相邀。」花春道:「足感美
情。」

  问其法号,一名悟凡,一名慧源,那悟凡尤生得姣媚动人,向花春细盘姓氏,
又问:「以今欲何往,舟停于此?花春告以会试北上,悟凡道:」此间名曰半桥
村,乃乡僻静处,非官塘通径,想是舟人迷路,故至此间。「

  花春道:「情实有之,然非舟子迷津至此,乌得与二位一面?此乃天借之缘
也,我想人生于世,犹如草头之露,水上之萍,青春不再,红颜能有几时?以二
位具如此之丽质,何不花开并缔,带结同心,以图琴瑟好逑之乐,乃反削发空门,
徒使绣被生寒,孤帏耐冷,受那一种凄凉景况,是真可惜!」

  那尼僧笑道:「我庵中出家者,皆是空门不空色,净身不净心的,故虽出红
尘,心未除欲念,清磬数声,惊不断阳台之梦,绣幡长拂,卷不开巫峡之云,何
待结鸳鸯之侣,时时交颈鸳鸯;不必谐鸾凰之欢,夜夜成双鸾凤。从来化雨春风,
都被出家人占尽;香阁佳人,焉得有此乐境?」

  花春闻说,深叹其言之甚谬。是夜,二尼置花春于卧房,宽衣解带,露出那
一身粉捏似的细皮嫩肉,花春看得眼热,忙脱得精光赤条挨将过去,抄住两尼,
搂抱于怀,四只隆起奶子就如新剥鸡子白嫩无比,贴在身上滑腻腻软温温。花春
道:「今日有缘幸得二佳丽,真乃天厚福于才子也。」

  悟凡雪藕般的双臂勾住脖子笑道:「庵里丽人甚多,不知相公本钱厚么?」

  纤纤五指向花春脐下摸去,花春欲火如焚,阳物挺然冗竖,直往二尼嫩腹下
左探右擦,不知欲往哪门户中息脚,二尼见状嘻道:「相公未急,让尔来伺候你。」

  言罢,不慌不忙,齐睡于榻,置花春仰卧中间,二尼坐起弯腰,四只手搓将
那肉柱,交替把那龟肉含在口中,知吐吮咂,整个惯家老手。花春被吮吸得肉茎
愈来愈粗大坚硬,阵阵酥胀,突突颤跳,欲禁不住,花春忙将丹药吮入口中,心
神顿振,不由左摸右捏二尼阴/ 户道:「快,汝欲先上。」悟凡兴浓腾身跨上,
慧源伸手扶住那杆梗挺挺的肉棒,寻往悟凡阴/ 户口塞去,噱道:「小和尚请进
去罢。」

  真是老马识途,直溜至根,紧抵花蕊,悟凡攸然一爽,不由「啊哟」一声,
臀动肢扭,阴/ 户猛套,套得一片响,弄得花春龟头如被孩婴吮吸,阵阵酥麻酸
胀,不由伸手抚捏悟凡双乳,抬身捧呷着,下顶上呷弄得悟凡四肢瘫软,呜声不
绝。

  慧源见状以手扒开悟凡那粉嫩的阴/ 户,中间蚌蚧肉儿似的两瓣,如唇一般
紧含肉茎,吞进吐出,吞进无声,吐出欲尽时,便听得咂咂响,慧源看得淫兴倍
炽,哀道:「悟凡师姐好让我也。」连说边从那阴/ 户肉中挖出那硬卵,跨身欲
上,悟凡睡倒一旁,喘嘘嘘嘤声细语道:「师妹你再不替我,欲挡不住尔。」

  慧源顾不得那卵头上沾满阴液,连尾插进自家阴/ 户内,用力套,套得汩汩
响,仰面摇首,双乳直晃荡,乳头似新剥鸡冠腥红逗人。花春兴起捧着捏着吮着,
随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,把她一只腿提起,跨合著阴/ 户卵头至根尽力狂捣,直
顶花蕊,慧源被顶得嗷嗷直叫,花春深响吸一气,狂捣猛抽千余,慧源欲死欲醉
声渐无,只管嘘喘气。

  花春见状拨出肉卵,将二尼并睡一头,把身子横跨着,一杆肉枪这边耸耸,
那边捅捅,二尼被捅耸得骨酥盘麻,魂飘灵散,花春仙丹在口,真是通宵不倦。

  二尼悦道:「不料相公一瘦弱书生,具此本领,乃色中之飞将,真可以一当
千。」

  迨至漏尽钟鸣,然后各自安睡。清朝起身,已是旭日当窗,花春用过早膳,
步出外边,一殿殿瞻仰一翻,甚是精雅。但见:苔封石径,露滴松枝,佛境客来,
静无犬吠,芸房尼在,僻有云持,帘影高低,轻垂斜日裹,磬声缥缈,徐出落花
间。寂寂空廊,鸟啄花砖之缝;深深静殿,虫缘玉像之尘。

  花春看毕,步出山门,回视上面,有一匾额,写着「香莲庵」三字。庵前一
带,清溪环绕。对岸有一丛林,约广数亩,多是苍松翠柏,蔽日干霄。傍岸篱笆
结断,后面又有许多房屋,密竖旗杆,像是一个宦家的坟墓。

  遂踱过石桥,傍岸行来,却是关锁在此。从花墙向内一望,里面似有一种阴
惨惨的气象:古窗积雨,昏残昼之微光;枯树经荫,长寄生之蔓草。冢前石马嘶
风,羁人欲泣;丘畔孤猿啼月,过客生愁。岂是荒丘院宇,应嗟寂寂;纵非古墓
亭台,亦觉寥寥。叹人生既归三尺土,有如许苍凉之景况。

  方欲回步过桥,见一座大船泊近岸滩,有两个家人手提筐蓝上岸,又有众婢
女扶了一位绝色佳人出舱,看她浑身素缟,香粉轻涂,朱唇不艳,愈淡愈雅,态
度难描。

  见了花春,自是庄重不佻,绝无顾盼流连之意,花春正在凝神注目,被家人
厉声喝退,只得抽身回步,暗想道:「我北游未久,所遇之佳人,尽皆国色,可
谓天怜才子,自有许多奇遇。十美之愿,可不虚所望矣。但思我自遇仙变容之后,
见者无不动情,固不必勾引尔方,彼已魂飘魄荡,为甚此女于我绝不见眉眼传情,
却是何故?」

  又想道:「要知此女住居、姓氏,庵中悟凡自然知悉。进去一访,定然分晓。」

  一路步进山门,向悟凡细细盘问。悟凡道:「据相公说来,这个淑女乃是告
老风吏部的媳妇,现任窦察院的女儿。未至凤门,丈夫身故。父母意欲另选豪门,
再择佳婿。窦小姐竟自未婚守节,愿适凤门。父母再三解劝,彼却冰心从白首而
靡他,霜操自青年而不易。

  谓既受凤家之聘,则生为风家人,死为风家鬼。已联二姓之姻,永订百年之
约,虽云琴瑟未调,讵可琵琶再抱?宁守孤单于一世,绣被生寒,甘心寂寞于三
更,罗帏影只。真是玉度无瑕,可堪霜并洁;冰心共澈,应与月同辉。故今岁春
间,已过门矣。

  数日前凤公子出殡在墓,想今日特来祭奠,可惜一位绝色婵娟,竟终身守寡。
我想千载流芳,总抵不来一宵快乐。彼何痴心至此!「

  花春听了这一翻话,不觉目定口呆,把一片热心,竟化作冰消瓦解。又转念
道:「事虽如此,使我前日在水园自分必死,讵知暗有仙人相救,是以探花问柳
的芳心,做出天随人念之美事,天下事凭了一点如火之欲心,拼生抵死做法,哪
有不成之理!岂可以其矢志甚坚,遂尔交臂失之哉!」

  遂向悟凡道:「我有一事相托,未识师父肯为我出力办否?」

  悟凡笑道:「相公心事,贫尼已经猜着,莫非在那窦小姐身上么?请相公且
把此情收敛,若要此事得成,如比日里擒鸟,月中捉兔,虽有奇谋良策,无能为
也……」

  花春闻话沉思,亦觉难图成事,只得且至城中,别寻机会。遂欲与悟凡作别,
悟凡道:「千里相逢,喜出望外,正思盘桓数日,乐境靡涯,何得遽言离别?莫
非急欲去访心上人乎?相公此去,无论事不得成,即欲与窦小姐一面,待至马角
生、乌头白,亦无相见之期。」

  花春闻言,默想到:「蛇无头而不行。若无可乘之机,而谩欲逞以攀花折柳
之能,如青蝇带壳而飞,有何撞处?悟凡既细知其根底,自然在她门下出入,言
语可通,犹可作药中之甘草也。」

  花春只得殷殷恳托,必欲伊划一妙计出来。悟凡凝神侧目,想了半晌道:
「大凡窃玉一事,不可乱撞,必有所挟以相将,方可成功。或以财帛歆动之,或
以言语引诱之,或以色欲迷恋之,或以局骗陷溺之,今凤家缙绅门第,富比石崇,
财帛既不足以动之,而窦小姐千金之体,静一端壮,非礼之言,岂能入耳?她未
婚守志,铁石心坚,纵有宋玉、潘安之貌立于其前,岂能动念?

  日处深闺,重门高峻,局骗之计,又无所施。除此数项之外,计无所出。然
在贫尼想来,唯局骗之计,尚有一线生机。但此时难以措手,且再延挨半月,此
计可行,不知相公肯耐心等侯否?「

  花春见说有计可施,便欣然进问道:「师父方才既说她日处深闺,局骗之计
无以行,何以又说此计尚可图谋?乞道其故。」悟凡笑道:「此时且不必明言,
相公若能耐,半月后贫尼尤当效微劳,或者春风得度,也未可知。」

  花春暗想道:「她若果有妙策,为何不肯明言,又要待至半月后方可行事?
莫非她无甚计策,欲留我在此,故以此言哄我?且莫论她是真是假,就在此耽搁
几日,亦何妨碍。」

  立意已定,嘱咐船家,将船停泊后河,命家童在船看守,自己在庵内安心守
耐。

  是夜与众尼遂次取乐,因有补天丹吮口,所以百战不败,一杆五寸枪,战了
这个又战那个,弄耸一班尼僧人人舒,个个畅,轮流上阵,弄了整整一夜。

  到了明日,不免罢戈。偶在殿上与尼僧问话,忽见外面走进一老年婆子,同
一使女急急进来,花春以为此必是谁家妇女至此焚香,故有此妪婢随来。及至二
人进内,不见后面有甚女子,且看那婆子发鬓半苍,年近花甲,这使女约在二八
芳年,虽无十分姿色,也有一瑕风流。向悟凡问道:「师父,为甚许久不来我家?

  安人命我问候师父并众师父俱安好的。「悟凡道:」多承你家安人费心!迩
来员外、安人与小姐多康健么?「那婆子道:」不要说起,我家小姐不知何故,
忽然染成一病,憔瘦恹恹,饮食少进,员外遍请名医看治,只是无效。安人着急,
命我同翠云姐到此,祈求观音大士,虔心许愿。「

  就将香烛点了,伏在蒲团,深深跪拜,口中念祷不绝。复起身来持了签筒,
求出一签,乃是九十九签。侍女在旁见道:「呀,这又奇了!我家小姐得病的根
由,乃是九十九,为何签上的数目,也撞着了九十九?」

  婆子也不听见,安放签筒,就将九十九签的签诀,请教悟凡详解主何凶吉。

  悟凡道:「签诀精奥,贫尼性拙,详来恐不甚透澈。幸有这位相公在此,请
教他一详,自然明白了。」花春步将过来,把签经一览,上写道:要知心郁还非
病,料得身危别有医,悟后方知灯是火,笑他枉费用心机。

  花春道:「细玩签句,你家小姐的病症,似非延医服药之所能为功。若能慰
得她的心事,就可勿药有喜了。」那婆子道:「原来签上也是这等详解。前日员
外特请名医李半仙到来按脉,他说,『此因心中有所思,而日夜积想,不遂其欲,
以致心神郁结,染成此症。只要心事得完,就可痊疾。不然,纵有神医妙药,难
以挽回。』方也不定,竟自去了。安人在小姐跟前再三盘究,探不出其中缘故。

  看来凶多吉少,此事怎好?员外、安人年过五旬,并无子息,单靠得半子收
成,以慰晚景。唯祈佛有灵,保佑我家小姐渐渐脱体还好。我想员外、安人做人
极是忠厚,为何一个小姐都招不牢,竟生出这样怪症来!「

  与尼僧略谈几句说话,同着丫鬟,竟自出庵去了。悟凡道:「闺中处子,有
甚心情?想已入相思魔境矣。古来天之佳人,从不予以完美之福。既有所矫纵于
此,不能无所缺陷于彼,洵可叹也。」

  花春诘问其故,悟凡道:「方才所云染病的小姐,乃是西门满员外之女,小
字池娇,其容貌实较胜于窦小姐,乃一则未婚守寡,受尽一生落寞;一则染病恹
恹,竟难疗治。叹为半世佳人,空作一场春梦。既纵以绝世风流,曾不使彼受一
须风流欢乐。天实为之,谓之何哉?」

  花春听说容貌较胜于心上之美人,又触动了访偶的深心,忙问道:「此女青
春几何,曾受聘否?」悟凡道:「满小姐年方十七,尚在待字。因员外膝下少儿,
要访一乘龙佳婿赘入家中,所以姻事蹉跎,未曾受聘。若得满小姐病愈,当与相
公玉成此姻,稳叫蓝桥得渡。但恐症已犯实,不免作泉下鬼,亦无奈何也。」

  花春又问道:「师父说她貌胜于窦小姐,此言可是真否?」悟凡道:「贫尼
在城中穿家入户,大半是富贵豪门,缙绅大族,所见的香阁千金,亦指不胜屈,
论其美貌,要推池娇小姐为元,瑞香小姐为亚,余外红粉虽多,怎能比数。」

  花春见其凿凿道来,谅非谬语,因省着方才使女的话说:「小姐染病缘由,
乃是『九十九』,甚不解意。那侍女既道九十九是根由,只要问明九十九之故,
满小姐的病情自然能医治了。」遂向悟凡问道:「今日来这个使女,可是满小姐
贴身服侍的么?」

  悟凡告以正是。花春道:「如此既承美意,为小生玉成姻事,恳师父明日遂
至满家,潜向今日到此的婢女细问小姐得病之由,就知分晓。」

  悟凡道:「相公何以知满小姐的心事,翠云丫鬟得知其细?花春道:」大凡
闺房作事,一动一静,未有不通于使女者,故女子善怀,在父母茫然不觉,而婢
女已洞悉其情况。她今日明说小姐的病源是从九十九得来,但九十九之故,小生
再详解不出。你只要将此语细细诘问,则真情吐露矣。「

  悟凡允诺,待至明日,被花春催逼动身,只得用了早膳,遂进城中。花春在
庵盼望佳音,甚是不耐,候至夕阳西落,未见悟凡回来。在庵前伫立多时,遥望
到那入城这一条路上去,竟绝无人影。唯见那远近枫林,夕阳返照过,直如染赤
的一般,因口占《红叶》二绝道:其一:嫩柳娇花一扫空,只留败叶卷西风。

  不知更有何人泪?洒得寒林如许红。

  其二:日落迷离暮色高,寒林霜醉尽萧骚,若教添个题诗女,错认仙源一树
桃。

  吟罢,见天色渐渐晚下。庵中走出两个披发小尼道:「花相公,请到里边去!

  我们要闭山门了。「花春道:」悟凡师尚未回庵,如何就把山门闭上?「那
小尼僧答道:」师父入城,常常在城中人家歇宿。此时天色已晚,谅不回庵。「

  花春无奈,只得步进庵中,晚餐也不用,遂往悟凡房中睡下,将门紧闭。少
顷,有尼僧逐次来叩,托言身子困倦,今夜暂止戈矛。尼僧因闭门不能入,一个
个都自散去。

  花春在房不寐,倚窗静坐想道:「我在此等候消息,度日如年,你探知其故,
自宜速即回庵,为何反在满家耽搁,使我中心怏怏不快。日间纵已过了,今夜作
何消遣?」

  坐至更余,觉得倦眼朦朦,似有睡意,及至解衣就寝,则双眸虽合,而一腔
思念只是辗转心中,未能抛去。又想窦、满二美,虽云绝色堪怜,然一则耿节难
移,一则病痊未卜,事之谐与不谐,尚难预定。何天工既生才子、佳人,而又使
才子、佳人之遇合如此其艰难?此我所不解也。

  是夜恍惚朦胧。到了天晓,披衣起来,步出前殿,见门窗重重紧闭。花春逐
重开了,步至山门外,尚是绝早天气。只见宿雾朦朦,寒风凛凛,板桥重罩浓霜,
尚无人迹;古树声喧宿乌,渐见鸦飞。盼望一回,觉寒气逼人,难以久立,重回
入庵中,将门虚掩。不一时,见庵中众尼络绎起身。

  少顷,用过早膳,又步出庵前,远远望去,似那边有人行来,却又看不仔细。

  渐渐近来,像是悟凡模样。花春遂急步迎将上去,见果是悟凡。复又走上前
去,急急问道:「消息如何?」悟凡道:「相公如何这等躁急!且至庵中,说也
未迟。」

  花春见四野无人,遂携了悟凡的手,急急往庵中来。花春又问,然后悟凡叹
气说道:「此事徒劳往返矣!」

  花春惊问其故,悟凡一一从头讲道:「贫尼昨至满家,见过安人,问安几句,
说起昨日签诀讲论一番,随后至小姐房中,见小姐睡在牙床,罗帏半起。我略走
近床沿,见她玉容憔瘦,春色全无,然而骨格风流,犹然如昔。见了贫尼,注目
许久,然后说道,『悟凡师请坐。』

  只因懒于启口,故此后别无言语。我见房中服侍丫鬟有两三个在内,不便说
话。适因翠云姐有事往外,我即随她出来,问以小姐得病缘由。她总支吾不说。

  我说你昨日在庵,明道着小姐病根是从『九十九』来的。你只要说明『九十
九』之故,则小姐心事自然明白,小姐的症候亦可医治矣。你家员外、安人,五
旬无子,所以慰晚景于桑榆者,只此小姐耳。你平日叨这须优待厚恩,不思恩报,
忍袖手闲观,使小姐恹恹一息待毙旦夕,令员外、安人痛苦交加,亦于心何忍!

  她听了这番言语,沉吟半晌道,『师父之言,真令人闻之痛入肺腑,但小姐
心事,我所以嗫嚅不敢言者,实因小姐切切叮咛,命我千万不可泄漏。如或在安
人面前通了一言半句,我小姐唯有死无生,不欲苟活于人世,所以前日安人再三
垂问,我只得隐忍不言。看来此事实为狼狈,今承师父数言开导,使我肝肠寸断
而已。

  若欲明告其故,则又何敢哉!『翠云之言如此,是我以真诚恳切之言动彼,
彼固不得再推;而彼亦以缠绵悱恻之言答我,我又何可再问?即相公处此,恐亦
无如何也。「

  花春听罢,唯是抓首嘘欷,口不能语。悟凡笑道:「相公且莫忧虑,还有佳
音在后。」花春忙问道:「究竟如何,切勿半吐半茹,使我愁疑满腹!」悟凡道:
「随后用过中膳,与安人闲话许久,因天色渐晚,留我宿榻于彼。夜间翠云特来
问我今日盘问小姐心事,却是何故,莫非你依得小姐的意来么?」我道:「依得
来,依不来,此时焉能预定?你讲明其故,或者有人医治得小姐的心病也未可知。」

  未知悟凡此时,再说出甚么来,且看下回分解。

[[i]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25 编辑 [/i]]

zl19880613 2010-5-13 15:00

         第六回一幅画巧谐美事三杯酒强度春风

  诗曰:已订丝萝已守孀,一齐贻玷破含芳。

  蓝桥杵折冰人斧,巫峡云锁玉镜霜。

  秃毒从来为蠹齿,梅香自古引蜂狂。

  罪魁毕竟归何局,料得奸谋怒上苍。

  话说悟凡转述翠云的言语说:「她挥泪而言道:」我本不敢对师父说明,一
则感师父殷勤下问,情有难却;二则我右想左思,小姐的心病,唯师父肯多方谋
划,为小姐留心,尚有生机可望。故只得把小姐嘱咐之言,付诸流水。『贫尼急
问其故,她云:「家小姐闺中消遣,女工针指乃其后事,唯酷好丹青一道,师父
所深悉。』故尝谓:」

  人各有志,不能相强。『古来豪杰之女,有以逞雄试武成婚者;文墨之女,
有以联吟题咏订约者。大约物以类聚,即朋友之道,可通于夫妇。今我之所嗜好
者,绘画为先,诗词为后。

  我想天下才人工于翰墨者居多,善于丹青者实少。我立志要访一风流才子,
其绘画工于我者,方可与之为配。今岁春间,偶画一幅春宵百美图。其款样,乃
幅幅各别。

  画了九十九幅,欲再画一幅,凑成百幅,总凭你心思呕尽,只一幅终究想不
出。小姐谓:「谁人能别出心裁,再画一幅,以凑成其数,遂可与之咏好逑之什
矣。『

  然仔细寻思,这幅美人图,只不过玩诸香闺,藏于锦匣,讵得传扬于外,可
使人见者?既不得使人见,则此幅画图,竟无完美之日。所以小姐神思梦想,终
要摹出这幅形像而后已。

  不料精神耗散,迩来渐渐憔瘦不堪,此病源之所以谓『九十九』也。为今之
计,只得恳在师父身上,将此未成之画带去。我想师父庵中游人不绝,若有青年
才子善于丹青者,其完工此幅,或者侥天之幸,事有凑巧,也难逆料。但不可说
出家小姐之笔。

  此特我翠云无可奈何之极思,总祈师父相机行事,随处留心,则不特小姐感
再生之赐,即员外、安人,亦叨德无穷矣。即向袖中取出图画,双膝跪下送过,
又说道:「自今以后,若师父将画图取去,不为留意,则小姐残生莫保,空负我
一片苦衷;而或者机关漏泄,贻玷香闺,则翠云之罪滋甚。望师父为我原谅焉。


  我听她语语真诚,言言恳挚,实令人闻言叹服。但相公于丹青一事,曾谙否?


  花春闻言大喜道:「这段姻缘,倒有八、九分希冀。绘画之事,是小生最所
擅长。况既画了九十九幅,这一幅有何难画?直可以信笔挥就!」遂向悟凡袖中
索取卷页。悟凡连忙取出,递与花春。接过一看,见页面上写着「春宵美人图」

  五个字。展开细玩,竟自一局春意图,幅幅上有七绝一首题在后边。诗中意
味,皆与这幅形象相符。而画上意态,自尔摹神酷肖,未有前后重复者。

  花春未见之前,以为易事,及至翻阅数次,意中摹出来的形景,未有不在九
十九幅中已经有之者,因渐渐有须难意。然只是手不释卷,将那九十九幅翻来翻
去,凝神定志,要摹拟出这一幅来。或俯首于桌,百端猜想;或跬步行,仰面寻
思。凭你搜尽九回肠,毕竟难成一幅画。

  因是孟冬天气,不多时,天光已晚。恐在庵中歇宿,有尼僧缠扰,所以就携
了此画,径往后院岸船中安歇。少停,悟凡来问道:「相公今夜为甚不在上边下
榻,竟下了舟船?莫不是图画不能成,把两条心事抛去,欲开船北上了么?这一
幅不可带去,快交还了贫尼。」花春道:「师父何得多疑,吾有言告汝。」

  遂跳上岸,轻轻对悟凡道:「我因在庵中宿了,夜间有别事分心,不能细细
摹想,故暂在舟中宿一宵。今夜想就了这幅画,明日好交师父将好事玉成。」悟
凡闻言点首而去。花春仍下了船。船家自端整夜饭,用过俱安睡了。花春独坐舱,
暗想到:「怪不得池娇小姐积想成病!人之心血能有几何?必为这幅画图呕尽也。

  看来满小姐之病,不曾医得好,我之病又从此染矣。若想得就,由我生而满
小姐亦生;想不就,则满小姐死而我亦死;我与满小姐,实两命相连者矣。「

  想得神思恍惚,忽闻岸上似有人吟诗。听得甚模糊,心中惊异到:「这里乃
荒僻野地,为何有人吟咏?」几疑是鬼是神,遂移步向外,开门出舱,举头一望,
只见河耿星横,月光未上,四面又绝无影响。正欲回步进舱,听得那边吟道:画
幅难描百样羞,任他鸳帐会风流。

  侍鬟立久斜眸视,摇拽罗帏动幔钩。

  花春听罢,恍然醒悟道:「是了,这幅可成矣!此非凡间吟咏,定是神仙来
点化于我的。」遂望空拜谢,进舱酣睡一觉。明日起身,来到庵内,将手页展开,
画上一幅。你道这幅形象是怎么样的?画就一只牙床,鸳鸯帐低下,翡翠钩空悬,
床下放着一对绣鞋,一双珠履,侧旁立一侍女,斜目视那帐钩摇动的模样。

  花春画罢,大悦道:「若非仙人吟诗指示,焉得有此妙想!只此一幅,可以
包罗那九十九幅的形象了。真画工之妙笔也。」

  就将这四句诗题跋于后。恰好悟凡走到,问道:「花相公,这幅画可是画就
了么?」

  花春即递与悟凡看道:「此画实有神助,你看毫不露一须亵态,而种种酥胸
紧贴,三臂轻勾之状,有可以意想得之,又蕴藉,又风流,直匪夷所思!你今日
带去与满小姐一观,定当欢悦非常,精神顿爽,把平日闷闷积郁的胸襟,竟一旦
豁然消去。但其中美事玉成,则悟凡师是赖,小生当铭感不浅!」

  悟凡道:「这不消相公虑得。此画既成,管叫你鹊桥得渡,凤侣成双。待我
明日就去便了。」

  一到明日,悟凡袖了图画出庵而去。花春在庵,只得按定心神,巴巴望那好
消息到来。待至下午,见悟凡回来是汗流满额,喘气吁吁,说道:「相公缘悭,
非关贫尼事也。」花春方才入耳,不觉骤然惊骇,及转念一思,倒把中肠放坦,
以为此又是悟凡因我心肠太热,故将此语试我。因笑道:「师父又来笑我么?」

  悟凡着急说道:「实非贫尼说谎,相公尚未知其委曲。前日满员外与小姐排
八,说:」今岁红鸾高照,合当见喜。『适有小姐之母舅执柯,出帖于东门汪孝
廉家。因欲急于见喜,昨日已经定聘缠红。翠云姐也至昨日方晓,故前日付画之
时,并不道及。

  贫尼一闻此言,只得将此画交于翠云收好,竟自来矣。「花春听说,尚迟疑
不信,及再三盘问,知是真。只是抚膺悼叹,愤怨连声。此日心中闷闷,幸有众
尼交相取乐,略减愁肠。只安心待与窦小姐谐欢一夕,且俟半月后,不知悟凡有
何妙计。

  一日,偶然念着池娇之事,以为:伊父母虽因见喜而联姻汪姓,然池娇曾有
志于丹青一事遴选才人。则前日见了我续画一幅,未必不思慕其人,而有恋恋之
意。我不如使悟凡再至满家,试探池娇心迹若何。或者此中尚有回挽,也未可知。

  遂将此意告知悟凡。

  悟凡无奈,只得又往满家。至晚回庵,笑容可掬道:「贫尼今日至满小姐卧
房,见她神清气爽,粉靥微红,迥非前日卧床形景。见我进去,似有一种含羞之
态。既而问此幅画是谁人所续?贫尼就以相公告之。

  又将相公之品格风流,少年发愤为之细道其详。她亦别无言语,不过怦怦叹
息,自恨福薄缘悭而已。后又沉吟良久,衷情欲吐仍茹,贫尼亦难以进问,只得
辞别出房。与安人用过午饭,忽见翠云使女潜向我说道:「小姐后日欲到庵中来
焚香了愿,令那续画的人且慢动身。

  『诘问其故,她说:「小姐见了此幅画,虽然病已痊愈,然画虽在,而续画
之人不得一面,又不免积思成疾,故令花相公在庵与小姐一会。则此中参权行变,
或者尚有曲全之术。』我就连声称妙,应诺而来。」

  花春惊喜交集道:「翠云姐果有此心事,非绝望的了。但后日须要见景生情,
以图佳事。」由是复心猿意马,挨过了一日。这日在殿上等候多时,见满家小姐
远远自外进来,就是前日这个老妪与那翠云使女在旁扶从。看来花容月貌,果不
减于窦瑞香。及至回廊,满小姐亦斜睃凤目,见了花春。然后花春避入后殿,嘱
悟凡如此这般,径往悟凡卧房住下。

  闲坐移时,听见外边有笑语之声,知是悟凡引那池娇进房来了。见只是悟凡
与使女同来,那老妪却不在内。花春趋身作揖道:「前日获睹小姐丹青妙笔,真
是格精六法,派授四家,工于写照御裳,传兴雨之神;亦既点睛启匣,恐乘风而
去。唯因画幅款样,只止于九十九而缺其一,以致小姐用心太甚,而郁郁成疾。

  小生正欲续貂于后,以解小姐闷怀,不料构思终日,仍然搁笔。是夜实有仙
人赠诗寓意,故得悟出此境。小姐莫将此幅画图等闲视之。「

  那池娇两颊晕红,莺声低语答道:「妾非不铭感君家厚德,但恨命薄如云,
丝萝已订,此身又不能报君矣。」花春道:「古来奇缘奇遇,亦自不少:」贾氏
以窥帘而再从佳偶,崔莺以待月而重缔良盟。『才子佳人之事,岂仅于礼法之间
而被所拘束哉!愿小姐为之三思!「池娇闻言,竟默默不语。悟凡恐老婆子到来,
因令花春且自出房。

  花春出来,信步行至慧源房内。慧源无事,桌上放着一本《金瓶梅》在那里
观玩。花春假意问道:「师父看的是什么经卷?」慧源笑道:「经卷看它则甚?

  贫尼看的是一部消闲趣书。「花春遂挨身坐下,同她展玩。书中露一笺纸出
来,上有诗句。花春意中以为此定是谁人相赠的情词,遂念诗句道:其一:想为
多才误此身,红颜薄命恐非真。

  如何十二峰头女,便作三千界外人。

  忏悔佛前常伴佛,脱离尘境已无尘。

  不须重赋风流句,日坐蒲团洒泪频。

  其二:大士坛前礼拜频,杨枝滴水属何人?

  慵施脂粉愁开镜,新试袈裟不染尘。

  一点法灯今日我,百年幻梦异时身。

  于今已作沾泥絮,且结来生未了因。

  后写「俚句感赠悟凡师。满氏池娇草」。花春道:「这两首诗原来是赠与悟
凡师的。不料池娇小姐既工于画,又善于诗。你看诗中悲感叹息,说得前因后果
种种俱非,如琴娘参苏上座,言下顿开圆觉,真闺中之绝才。但以此二诗赠诸悟
凡师,则未可云知己也。」顺手夹好,依旧看书。看到情浓之处,不觉淫心动荡
搂往慧源道:「空摹其神,何如实仿其事。」

  慧源此时也已春情炽,伸手勾住花春脖子,就亲了个嘴,莺笑道:「那相公
还不快合手,出那贼钻来,钻到我那下面桃花洞中玩一会。」说罢,慧源就起身
闭上房门,两个相搂相抱,吻唇咂舌,呜咂有声,你摸我,我摸你,双双宽衣解
带,拥入罗帏,风流一度。真正是:金瓶得趣兴正浓,风流艳句欲火纵,才子誓
作攀花手,恣情欢娱云雨中。

  少顷,花春出房,步至殿上,恰见悟凡送了满小姐进来。向花春云:「事已
谐矣,方才翠云瞒着小姐,令我明日同你进城。我先至她家,傍晚你须在后门伺
候,黄昏人静,出来引你进去,径到小姐闺中,何虑阳台路杳哉!」花春此时不
禁喜形眉睫。

  是夜无话。到了明日,打点去赴佳期,又自思虑道:「我若与悟凡同行,则
旁观不雅。若使她先到满家,我随后自进城中,则径途不熟,又不认识满家后门
何在。」虑久,却心生一计,不如扮作尼姑模样,与悟凡同至满家,饰言归庵不
及,借宿一宵,则夜间潜入绣闺,又省一番周折。

  设计已定。悟凡进房取衣,花春将衣衫尽解,又脱下乌靴,头上带一顶妙常
新巾,身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紫檀色的袈裟,腰内束一条水墨禅裙,足上套一双四
结方头僧履。众尼僧看见,俱掩口而笑。悟凡道:「如欲同去假榻,此时早了,
须午后进城方好。」

  于是在庵耽搁许久,花春袖了一幅十美图画,遂与悟凡慢慢步出庵门。一路
行来,但见人烟蓼落,少有村庄,野树风飘,枝凋叶落,正是仲冬的景况。约行
五、六里许,已进城中,转过数条街巷,已至满家门首。径入里边,花春举目细
睁,虽不等缙绅门第,赫赫威威,而峻宇高堂,自有一种富家气象。

  来到后堂,与安人见礼已毕,问道:「这位师父,从不曾会过,莫不是新到
庵中来的么?」悟凡应道:「正是。」又问:「今日为何进城太晚?」悟凡道:
「因上午在紫石街张老爷家,被夫人款住,用过午膳,又闲谈许久,所以晚了。

  本欲径回庵内,因昨日小姐到庵,简慢多多,未知昨宵可安睡否?贫尼心甚
牵挂,故又特进来问候。「满安人回言:」多谢。「于是遂留花春、悟凡在家下
榻。

  不多时,用过夜膳,已交初鼓,安人命她在小姐房外厢楼上安睡。花春闻言,
喜不自胜。侍女移灯,引至楼上,悟凡自进房中,与小姐闲谈去了。花春只在厢
房坐下,房内设着两只铺,铺内枕衾齐备,虽非锦缎绫罗,却也精洁可爱。

  少顷,悟凡进来脱衣就寝,二人正在戏噱,见使女翠云进房,含笑丢眼举手
相招。花春随了翠云步进小姐房中,池娇正在床沿,罗裙已解,只穿一件杨妃色
花绫小袄。大红缎裤管上,用片金镶就。纤纤玉手,正把那一双红菱样的绣鞋脱
下。

  花春看见这一种景况,不觉魂魄俱消,趋身过去。池娇定睛细认,若为错愕
道:「你是何人,擅敢乔妆改扮,夤夜入我闺中!」花春双膝跪下道:「小生昨
日在香莲庵中,曾与小姐会过的,难道就不相认了么?今夜万望小姐垂怜!我为
了这幅画,费尽神思,实指望与小姐一谐鸾凤,讵料萍水无缘,望梅竟难止渴,
小生这一点灵犀,已在小姐身上。若小姐竟弃予不顾,则无底之相思,此身不免
向茫茫泉路矣,亦何忍至此乎!」

  那池娇听他一字一声,俱从肺腑中流出,亦觉香泪交流道:「妾非无意君家,
故作此香阁态。况妾前日曾立志欲于丹青中访我佳偶,今君笔墨独灵,实妾之佳
偶也。既而因美人图不能终幅,染成重症,赖君续完此幅,救妾残身,则君又妾
之恩人也。

  但父母之命不可违,媒妁之言不可挽,即今宵不顾辱身,与君赴高唐之梦,
然究不能终身奉侍箕帚,与君偕老,则一夕之欢,亦恐为君不取也。「

                 花

  春道:「非也!若不图终身之计,而仅贪一夕之欢,是非爱卿,直欲辱卿耳!
在予亦不敢出此。正谓终身之去就,争在一夕之从违。若今夜悍然不顾,谓已订
朱陈,不可再谐秦晋,则安心待嫁汪门,予与卿天南地北,终身无相见之期矣。

                 倘

  今宵一渡蓝桥,则此后必千筹百画,谋一万全之计,以了终身。是终身之从,
实一夕之从之有以激之也。此中委曲,小姐殆未深思尔?「

  池娇闻言不语,似有允意。那翠云在旁察颜观色,竟把银灯吹灭,将房门反
手拽上。于是花春将池娇搂抱在怀,朱唇紧贴,笑吐舌尖,探胸轻揉,松其衣扣,
褪其缎裤,池娇半推半就,拥入罗帏,顺手将鸳帐轻轻垂下。

  花春笑谑池娇道:「予与卿此时,宛然与第百幅的画像无异,只少一个侍女
在旁窥伺。未识几时得与卿夜夜谐欢,摹尽那九十九幅的娇态,则庶见才子佳人,
偿尽风流乐事,不为画上美人所嘲笑也。」

  池娇亦无言相答,竟任其鸾颠凤倒,雨覆云翻。正是:香喷檀口,鸡舌初含;
汗湿酥胸,凤膏凝滑。涓涓露滴花心,点点红流衾底。

  花春款款轻轻,自有一种惜玉怜香手段。三更事罢,各自睡下。明日清晨,
直待侍女唤醒,然后披衣起来。池娇对镜,花春在旁细视,真是云髻一窝堆俏,
双眉两黛横情,其貌无双,屏上相形俱欲妒;花容罕匹,镜中对影暗生怜。池娇
命使女把她平日所画的画幅,各各与花春观看。花春一一展玩,赞羡不已。

  少顷饭后,悟凡欲与花春同返庵中。池娇命翠云告禀安人道:「请悟凡师先
行,这位师父还要她盘桓数日,请教她画几幅图画了。」花春听说,真感念不已。

  遂出房潜向悟凡道:「我虽在此耽搁,窦小姐之事,你曾说俟过月余有隙可
谋,我算来其期已近,倘有所谋,即通一信于我。」悟凡道:「不必通信。你俟
三日后,须到庵中,但不可贪恋于此,错过日期,则又无能为矣。」

  那时花春自在满府延留,逐将池娇新画之山水人物,细细将诗句题跋。到晚
来,被底欢娱,自不必说。一日,偶在绣床鸳枕边见得池娇睡鞋一双,甚觉香气
扑人,尖纤可爱,因口吟一律,以谑池娇云:绣枕鸳衾分外佳,洞房窄窄睡时鞋。

  可曾踏破巫山路,无复径来洛水涯。

  半夜春风勾治梦,一弯暖玉透郎怀。

  暗中香气迷人醉,并蒂红莲称小娃。

  池娇听咏,微笑而已。尽不琐叙。且说三日已过,花春心中踌躇到:「我今
日若径回庵,则又舍不得此情此爱;若欲不去,则悟凡又说日期不可错过。我只
得且到庵中,看她作何计较?因取出美人图赠与池娇,遂欲作别归庵。池娇道:」

  郎君何不再住数天,遽欲别去,未知何日得再会芳容?倘君去后,家父竟选
期赘婿,事将奈何?「花春道:」卿卿无虑。予此去都中,倘春闱失意,自即旋
返此间,与卿图一万全良策。即幸而杏林侍宴,亦必告假出都,来此与卿了局。

  且莫系念卑人,致旦晚百转肠回,有伤玉体。「二人徘徊牵袂,珠泪暗流。

  愁不尽荒村雨露,客路辛劳;嘱不尽野店风霜,羁身爱惜。满家女子,频执
手问归期;

  花姓郎君,脉脉关情订后晤。这一种别离景况,就是丹青上也描写不出的。

  花春无奈,只在房中迟回许久,然后别了池娇,径自出来辞谢了安人,一路
望香莲庵而来。将近庵门,隐隐有鼓钟铙钹之声,暗暗奇异道:「今日是什么道
场?

  做须法事?「

  行至庵前,见傍岸停泊着一号大船,标竿上扬着一面姜黄旗,上写「吏部正
堂」四个大字,舱内纱窗悬起,并无甚人在内。花春看见旗号,心中甚是疑惑。

  因一步步走进庵中,见众尼俱在殿上礼拜诵经,内中有一年少佳人,拜伏蒲
团。

  花春见她穿着一身素缟,虽未觌面,已悟得此非别人,定是心上人窦瑞香。

  及至走近身旁一认,果然就是。暗想悟凡前日之言,原来计出于此。见悟凡
不在殿上,遂急向厨寻觅,悟凡正在里边与佛婆整理素肴。

  待她整备已毕,约至芸房,谓悟凡道:「她今虽在庵,但不比池娇小姐,可
以鲁莽相将,进言挑动。你道计将安出?」

  悟凡道:「她因忏悔亡夫,在庵中礼拜《梁皇宝忏》三日,要过了三日,方
回家中。只说船中安宿许多不便,留在贫尼房内下榻,晚间饮酒将她灌得沉醉,
倒在卧床,然后放相公进房来,与她轻解罗裙,慢松绣带,成就鸾交。

  至醒后,则含花已破,难矢志于终身;玉液初尝,已迷魂于一度。瑶池冰雪,
定化为巫峡雨云矣。此贫尼前日所云唯局骗一计尚可为也。「

  二人设计已定,专待晚间成事。花春步出殿间,也挨在众尼内,口中任意模
糊,也若诵念经典模样。这一双俏眼,注定在瑞香身上,看她形容举止,绝不类
怀春之女,而丰神秀艳,自是娇媚动人。

  不多时,天色已晚,殿上点起灯烛,照耀辉煌。直至法事毕,然后引小姐至
芸房用斋,只有悟凡与花春在旁陪饮。悟凡满斟一杯,敬与瑞香慢慢饮下。又斟
一杯过去,瑞香推谢道:「奴不会用酒,请二师父自用一杯。」被悟凡苦劝,只
得又饮下去。

  花春见不肯多饮,心甚着急,忽记起道人所赠之「醉心丸」,暗向身旁取出,
撩入壶中,又斟过去。瑞香执意不饮,花春因力劝道:「此酒味甚温厚,不比新
酿的暴烈,可以多饮几杯。」

  瑞香被劝不过,勉强饮下半杯,药性顿发,醉倒于床上。两侍女也因用酒沉
醉,悟凡扶她们到别处安宿。花春就把房门掩上,拽起罗帏,忙与她解衣宽带;

  扯开衫儿,露出那臂儿,白松松似雪藕节一般,胸前那白馥馥光油油香乳,
如莹玉一般;舒手摸弄,紧紧就就,赛麻园滑腻。卸下裙裤,但见:肚脐儿小省,
脐下毫无一根毛影,生得肥净净、壮鼓鼓,犹如白面蒸馒儿,园园突起。当中一
条缝儿紧紧合着,洁白两腿,好似无瑕美玉,烛光之下,皓体呈辉。

  此时花春魂荡意迷,看之不已。把个指头,去她妙处拨拨儿、挖挖儿,将中
指进内款款动之;见缝儿有些开,伏身便将舌尖在上面乱舔得阴门湿搭搭,道不
明是阴水是唾液。

  花春轻轻跨上身,凑着缝儿把如铁硬的鸡巴头向牝中一耸,插将进去,着实
抽来。只觉瑞香突的一抖颤,忽然杏眼园睁,继尔惊叫起来。原来,瑞香饮之不
多,醉后只觉肚下隐隐作痛,攸尔如撕一般裂痛,方才醒觉。

  未知惊觉后作何光景?请览下回。

[[i]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27 编辑 [/i]]

eyu4444 2011-4-12 16:26

         第七回幸中幸得美遇仙才怜才惊诗赴考

  诗曰:从来恩怨未分明,不到头时认不清。

  自昔赠丸方感德,于今赐食又怡情。

  绿林风月羁人占,红粉词章过客惊。

  十美愿酬完大欲,不堪午夜问前程。

  话说花春乘瑞香醉后,以成佳事。迨至情兴正浓。瑞香忽然惊醒,娇声大喊
「救命」,意欲挣起下床,却被花春擎住,难以脱逃。只得口中嚷喊,把双嫩藕
般的腿儿乱挣乱展。

  花春搿住道:「小姐且请息怒,容我细禀。方才陪你饮酒的尼僧,一个就是
小生,因进都会试,于庵前得见芳容,甚是思慕,故在庵中耽搁至今,得与小姐
一度春风。若小姐声张起来,则此事传入城中,人口谈论,处处张扬,不能千载
流芳,徒使万年遗臭。

  况以小姐如是之容颜,世上何可多得,乃竟守寡终身,不图不爱,岂不负了
彼苍赋质之意。我今与小姐一醒迷途,试令赏那风流妙趣,则回味寻思,必感念
我恩人不浅矣。「

  瑞香闻话,默然良久,道:「妾数载冰心,已一旦被君污辱,将来仍守节终
身,则碍于有名无实;欲改辕中道,又苦于有口难言。将来之计,君其何以教妾?」

  花春见她初醒觉时,大声疾呼,心贞性烈,悍然有不肯允从之概,及听到此
数语,已明知心回意转,迷情于高唐一梦中矣。花春道:「卿且莫虑,我自有所
以为卿图者,决不令卿孤帏守老,依然寂寂春宵也。」于是重聚风流,更觉你贪
我恋,兴恣情浓,不比方才初举。

  花春暗想道:「此今始信窃玉偷香之事,有志者事竟成。如彼未婚守志,虽
坚如铁石,凛若冰霜的一个贞节女子,被我始以计限之后,以情趣赏之,终以言
语醒悟之,已唾手而得矣。况普天下女子,如她者能有几人?」此时二度巫山,
遂合衾并枕。

  至明日,朝旭临窗,犹是酣睡。迨悟凡叩门,花春朦胧惊醒,始披衣起身,
即问叩门是谁?知是悟凡,遂启了门,放她进来,径到床前问安瑞香。瑞香道:
「你知罪么?不该如此无礼,与那人设计通媒,玷污我体。」悟凡笑吟吟说道:
「贫尼实罪在不赦,但事已如此,且劝小姐含容忍耐了罢。想昨宵乐境,小姐亦
享尽了。」

  瑞香回嗔作喜,嘱以此事千万不可泄漏。花春忆着「醉心丸」一颗,真仍仙
丹至宝,昨宵撩在壶中,尚未取出,遂步过桌边,把壶盖启下,捞起丹丸藏好。

  话休絮烦。到了三日,忏期已满。是夜,花春遂取出画图,赠与瑞香,鸳鸯
枕上,分外情浓,翡翠衾中,尽皆恣意。后期之约,订在三春。花春以此处芸房
深密,况众尼僧皆局内人,料无窃/ 听,竟肆无忌惮,若忘其为私情密约者然。

  临别夜,二人难舍难分,千叮万嘱,曲尽云雨之情;耍到畅处,竟欢声大作。

  岂料隔墙有耳,千金之躯毁于旦也!此是后话。

  一宵易过,明日瑞香下船归去,因碍得众侍女在旁,不能言语,只得四目互
睁,各各暗泪而已。及至众尼送瑞香下船,回进庵中,悟凡谓花春道:「你昨夜
在房,与窦小姐讲须什么言语否?」

  花春惊问其故,悟凡道:「贫尼昨夜偶然从这里行过,遇见一丫鬟在房外窃
/ 听,见了贫尼,遂飞跑去了。」花春听说,追悔夜间多言,粗心实甚,只得回
说道:「并无什么言语,你不必过虑。」悟凡见说,也不以为意。

  那时花春在庵,取出画图,又续上二美,想道:「我虽先与池娇成欢,实先
与瑞香相遇,宜先画此美。」遂画窦瑞香,是身穿素缟,上墓祭奠,自己在岸上
观看的模样。又画池娇是身坐床沿,手脱绣鞋,自己扮作尼姑进房相谑的景状。

  画毕藏好,念今二美之事已谐,别无牵挂,遂欲与尼僧作别,顺路进都,再
往别地访花问柳。无奈众尼苦留,只得再延一日。是夜在庵,与众尼个个尽欢,
似饯行送别的一般。到了明日,花春就欲开船北上,嘱谓悟凡道:「二美处,恳
你常去望望。倘有愁肠,要与她宽解为妙。种种深恩,感偿不尽。」悟凡道:
「相公心事,贫尼自当留意,何言重至此。」

  花春嘱罢下船,众尼送至岸边,俱有恋恋不舍之意。那时船下风帆拽起,离
岸渐渐远了。花春几次回头,见众尼尚在岸上盼望。正是:堤前衰柳折难堪,杯
里琼浆亦觉酸。

  催别西风何太急,不留挂揖再盘桓。

  花春自离了香莲庵,往北而进。在路行了几日,过了淮安一带地方,起陆而
行。正是黄沙扑面,野雾迷空,北地苦寒,肃风凛冽。这一日,偶因贪趱程途,
错过宿店,急急行来,已见金阳西落。望至前面,只见崇山峻岭,路甚崎岖,不
禁心中惶恐。

  回顾仆夫道:「天色已晚,路险难行,未知前途可去否?」

  那车夫冷笑道:「我方才已曾说过,叫相公早寻宿店。相公道:」天色尚早,
再行数里。『以至于此。相公,你还不晓得此间的厉害:前面这座岭,名曰擎天
岭。岭上有一伙强人占住,为首的姓巫,名镇海,绰号飞山豹,与他妹子巫梦樱,
俱有拔山举鼎之雄,官兵不能除剿,惯在岭下劫夺客商。相公前去,恐亦难保无
虞。「

  花春闻言,惊得手足无措道:「你原来也不是好人。既然如此,何不早早讲
明,直到此刻方才说出。快与我推回旧路,多谢你须银钱。」

  那车夫只做不闻,竟自往前推去。花春惊喊无已,画箧、诗囊在旁解劝道:
「相公,且免愁虑。凡为客商者,因有货物、财帛带来,所以遭其劫夺。今相公
赴试进都,又无财帛,又无物货,一肩行李,能值几何?即强人亦未必加害于相
公也。」

  花春听说,略把愁怀坦放。又行了一、二里,天气愈加昏黑,虽有月光,却
因寒雾弥漫,不能远望。正行之间,忽闻前面有人喝住,赶上前来,竟不由分说,
将花春与童仆二人,并行李一齐劫去。那车夫就推了空车,径回旧路去了。

  此时,花春有口难言,无门可遁,竟被众强人拿上山去,扭进厅房。见中堂
坐着一位盗王,身长丈二,腰大十围,铜铃竖眼;睁睛处,令人魂魄全消;霹雳
惊声启口来,使我心胆俱碎。凹脸生成凶恶,戟牙爪出锋芒。面如梁靛,形容较
花判而还奇;须若涂丹,相貌比钟馗而更丑。

  花春见了此人,甚是战栗。不料那盗王见了花春,定睛细视,遂令喽罗解缚,
连忙出位相迎道:「请问尊居何处?姓甚名谁?为甚夜过此间?乞言始末。」

  花春见飞山豹不为加害,反欢颜相问,遂上前施礼道:「小生家住浙江禾郡,
姓花名春,字金谷,因秋闱侥幸中元,特赴京应试,途经岭下,还祈大王见怜,
释我下山,则再造之恩,衔感靡尽。」飞山豹道:「原来是一个应试举子,俺因
见尊家一介书生,丰裁俊雅,故不忍加害。你且安心在草山住下,还有事商议。」

  花春听他言词抚慰,自分残生可保,只得安心住下。那飞山豹又令喽罗,将
花春铺程搬入后堂梅雪轩安顿。命画箧、诗囊依旧服侍主人。是夜,与花春雄谈
畅饮,饮到半酣之际,飞山豹启口道:「俺有一妹,名唤梦樱,二九青春,尚在
待字。非是俺夸口,虽混迹于绿林,实超群于红粉,故誓不嫁于庸夫俗子。今见
尊家少年英俊,真我妹之匹也。愿奉箕帚,勿以为辞。」

  花春骤闻此语,不敢吱唔,只得应道:「恩感大王不杀,又蒙订以丝萝,安
敢不允?但恐令妹有志英雄,视小生无缚鸡之力,未免鄙以懦弱而不屑相从耳。」

  飞山豹道:「天下有英雄,有才子,斯二般人,虽判然迥别,然所谓英雄惜
英雄,才子怜才子者,朋友之道则然,夫妇之间又不可以概论也。故以英雄而配
才子,则陶容得暴戾俱消,虽英雄亦有才子之风;以才子而配英雄,则磨炼得迂
腐尽化,虽才子而得英雄之概。是二者,实相资益,才子既不鄙英雄,岂英雄独
轻才子哉!」

  花春见他身为草寇,而议论颇关至理,心窃异之。二人饮至更深,方才酣止。

  命喽罗提灯引路,到后堂梅雪轩安睡。回弯曲折,行至后边,启扉而入,见
里边摆供精雅,颇有富贵气象。因有家童在房服侍,故喽罗自出去了。

  花春解衣就寝,暗想:「梦樱之容貌,未知恁样丑陋?想兄妹之貌,谅来不
甚悬绝,如何可与我花春为偶,同列于十美之中?但我方才若不允,又恐祸生不
测,正是:」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随。

  『将来只好见景生情,以图其漏网。彼云英雄可配才子,我思唯佳人可配才
子,英雄何足论哉!「寻思许久,尚未睡去,只听得满山寻哨之声,时远时近,
不绝于耳。至三更方才合眼。

  正在酣睡之际,忽闻金鼓声喧,骇然惊觉,开眼看时,见窗上日光已照,那
音声似近在窗外。花春起来,推窗一望,只见窗外种着数株腊梅树,金葩初放,
香得清皎异常。树旁堆着玲珑小小假山,前面一带粉墙围住,俱砌就字花样。因
听得外边喧嚷,遂步出槛外,手攀梅树,跨身于假山堆上,从墙孔中往外一观,
乃是一座小小花园。

  那旁一个亭子外,齐列数十女子,手中各执器械,在那里演武。内中有一佳
人,腰拦八幅战裙,头竖双根雉羽。柳眉无待画之痕,峰如远黛;

  杏靥有含春之态,肤若凝脂。窄窄金莲,步出花亭身袅娜;纤纤玉手,抡开
画戟巧盘旋。舞袖飘扬,威凛凛吴宫教战;绣裙摇拽,勇纠纠远塞提兵。貌可倾
城,几似浣纱女子;武堪卫国,还同舞剑佳人。

  花春窃看移时,以为此必梦樱也,何玉容花貌迥异其兄之陋丑耶?然则此不
独有英雄之品,而且不愧佳人之称矣。夫求英雄于丈夫中易,求英雄于女子中难;

  觅英雄于女子中犹易,觅英雄于佳人中倍难。以彼万人而兼二美,真可为佳
人之配矣。我想于香莲庵内,欲与二美谐欢,不知费尽多少心思,只博得目前欢
爱,而终身之计,尚在摇摇。讵知遇盗被擒,几谓委肉于饿虎之腹,多凶少吉,
而竟以白虎凶临,变为红鸾喜照,不烦一计谋,求得此豪杰佳人,可谓三生有幸。

  心中不胜欣喜。

  话删冗繁,书提紧要。单说花春在山择了吉日,就与梦樱洞房花烛。是夜恩
情,真是如鱼得水,如漆投胶,笔难罄述。

  过了数日,已是腊尽春初时候,岭前岭后梅花竞放。花春信步出山,因玩赏
梅花,忘路之远近,不觉曲折回环,只顾行去。行至一石洞边,望进去甚是幽深
远远,及步入里边,几如桃花源之豁然开朗。洞中玉沙瑶草,异树仙葩,别有一
天境界。花春暗想:「此非凡境,我几如刘阮迷路天台,麻饭之缘,其在斯矣。」

  行不多时,见那边石凳上坐一道童。见了花春,忙上前迎接道:「来者莫非
花贵人乎?家师因赴会瑶池,不及在洞候迎,盘中之物,敢敬献于花贵人聊表。」

  花春接过细视,见是白粉捏就的牛虎;又有一物,状如紫燕。心甚奇异,以
为既系仙山品物,自然食之得沾仙气,遂把物件数咽吞下。又见童子在旁,举起
一杆银枪,说道:「家师又命我传授贵人枪法。」遂举枪舞弄,花春神慧心灵,
早已领略。

  授法已毕,童子送出洞门。花春道:「特求令仙师法号,使弟子得铭心顶礼。」

  童子道:「家师法号紫云真人。今岁春间,曾与花贵人会过在禾郡的。」花
春知他非别,就是赠丹援命之道人,屡蒙恩德,意者仙度有缘乎。仍慢慢寻回旧
路。

  见两个喽罗慌慌张张说道:「花大爷在何处耽搁了月余?使我们四野寻觅,
受大王许多责罚,疑被豺狼吞噬,累小姐终朝愁虑。」花春大骇道:「我在山中
只游玩得半晌时光,说什么一月余?」喽罗闻言,俱疑惑不信。

  一个喽罗在路随了花春同行,一个先赶入寨中报信去了。花春步入寨中,喽
罗报说大王在后厅梅雪轩中。花春步入,梦樱也在。二人俱惊,问其故,花春就
将入洞遇仙赐食教枪之事,细细讲了一遍。飞山豹道:「此去西南角,果有一长
春岭。岭上紫云洞内,闻有仙人居住。但与这座擎天岭,峰回崖断,人迹罕到,
贤妹丈竟得到其间,未有一夕之宿,而此间已日逾三旬。诚哉仙境年光,不比凡
间岁月。」

  花春知年华已易,已交二月初头,试期在即。到了明日,遂与梦樱作别。斯
时夫妇情长,英雄气短,未免洒下几点别泪,然不比诸美人恋恋之甚。到寨中,
又别了飞山豹。仍命画箧、诗囊跟随北上。飞山豹又令喽罗将他行李搬下山冈,
送出此岭方回。

  讵知在路耽耽搁搁,才到都中。已是初八凑晚,不及入闱,心中虽然怀闷。

  然花春之赴试,半为访美而来,功名之念甚淡,故虽错过试期,而在都仍自
欢畅,日日在城游玩。

  一日,闻泰国寺中梨花盛放,游人络绎,花春也不带童儿,独自一人,慢慢
访去。约有四、五里之遥,已到寺前,只见,绀园围日月之光,金刹矗虹霓之象,
浮图疑海外飞来,法鼓听云中响彻。装成珠玉,开色界于诸天;丽极雕镌,建梵
宫于大地。固尔宝阶云灿,真个绮壁霞鲜。那时进了大雄宝殿,绕过一带回廊,
转入寺内。见园中遍树梨花,果然开得清艳异常,芬芳扑鼻。因是春光明媚,游
赏人多,王孙勒马,公子扬鞭,也有放浪才人移樽赏饮,也有风流学士摘句抒怀。

  花春不觉诗兴勃发,与僧人索了笔砚,欲向那粉壁上题咏一律。正待挥毫,
见这边壁上已有数行字迹,遂住了笔。步过去一看,见题是「咏梅」,遂念道:
一片冰心挺异姿,风光全在岁寒时。

  不堪落落群芳互,肯望庸庸俗眼知。

  蝶梦只凭庄化耳,玉魂好倩宋招之。

  春风转盼归黄土,且索罗浮梦里诗。

  又有一首题是「咏梨」,念道:罗衣遍惹粉痕湿,斜倚栏杆艳态慵。

  半树庭荫烟漠漠,一帘夜色月溶溶。

  春风送尽抛朱泪,白宁歌残瘦玉容。

  料峭不堪重着雨,好留幽梦伴吴侬。

  花春细玩字句,真是风流潇洒,清挺不凡,而体近香奁,过于艳丽,有似才
女所吟。及看后边落款,「学凤楼山绛桃题」,乃知果是才女之作。吟呻许久,
道:「李白见黄鹤楼之句,遂为之搁笔,今有此闺中绝唱,超轶前人。予何必复
作效颦之态耶?」

  遂向僧人问道:「师父,你可知山绛桃住居哪里?何等样人?」那僧人答道:
「莫非粉壁上诗句后题着学凤楼山绛桃么?」

  花春点首称是。僧人道:「这就是山司马的小姐,素擅才名,帝都震耳,来
求聘者络绎盈门,不好十分严拒,因设此选才之计。凡有求聘者,必须面考诗才,
然后许配。去岁春间,此信一传,赴试者纷纷不绝。却因山小姐诗才绝世,法眼
太高,宦家子弟,大半为其嘲笑者多,故至冬间赴考之人,渐渐寥落。」

  花春道:「山小姐之才,已见一斑,未知其貌何如?」僧人又赞扬其貌之美。

  花春暗暗喜道:「我若去赴考,未必遭其摈斥,倘此女有缘,则十美之愿,
数可足矣。我始以为世上佳人,不可多得,讵知半载之中,奇缘辐凑,佳遇云臻,
天下佳人,愿为我一人罗而致之,诚快事也。是世间不患无佳人,特患无才子以
招之耳。」

  是夜归寓不表讲。到明日饭后,更了新艳衣服,备一见司马的名帖,命家童
随了,竟往山府而来。门上知他来考试的,不敢怠慢,引入后堂,把云板轻敲。

  遂有管家婆子启扉出见,闻说是赴考词章的学士,即引至里边,绕过西廊,
转进角门数重。婆子轻叩铜环,里边走出一对青衣女子,又引了花春进去。那婆
子自退入外厢去了。

  花春步进内室,见匾额上题是「五车书屋」,典籍盈床,策签满架,画屏曲
绕,绣幕低垂。那女子问明姓名、籍贯,径自进内。少顷出来,见一青衣女手捧
笺纸,一青衣女手托瑶琴。花春不解其故,想到:「莫非山小姐爱琴,欲于诗成
之后,倩予抚弄一曲?则流水高山,予亦非门外汉。」接过鸾笺一看,题是「咏
新柳」词四绝,不拘韵。暗笑到:「这考规亦宽极矣。莫说四首,就欲赋十四,
有何难处?」

  只见送题的侍女浓磨香墨,侍立几旁。花春正待挥毫,那抱琴的侍女,亦轻
按冰弦道:「听小婢子琴终一曲,相公的诗就欲成矣。若曲终而诗不就者,即请
出外,不敢屈留。此是家小姐考诗旧例,请相公速速构思为妙。」花春道:「如
此请小娘子慢调五指,小生就此挥题矣。」暗想:「山小姐命题何太宽,而限刻
又何甚严。若非我花金谷,几被她这一语拘挛诗思。」遂尔展开云笺,「嗖嗖」

  落笔写道:其一:当垆少妇伴郎开,二月春风柳乍裁。

  纤弱不堪重系缚,却叫张绪数钱来。

  其二:秋千女伴态婆娑,柳外迁延目送波。

  欲挂彩绳还怕断,纤纤一捏爪痕多。

  其三:半含嫩碧半含青,婀娜纤腰倦未醒。

  毕竟小蛮羞对舞,几回愁杀女俜俜。

  其四:杜鹃声里恨悠悠,一缕芳魂愁复愁。

  细雨微烟莺唤住,黯然送尽去来舟。

  花春诗完,即递于青衣女。那操琴的女子惊异道:「往常人来考诗,有曲终
而诗方成者,有曲罢而诗未就者,今小婢尚在宫商初按,而相公之诗已成,真捷
才也。」

  那侍女将诗笺送入香闺。未几,又命两题出来:一是《燕语》,限空字;一
是《蝶梦》,限家字,俱欲赋七律。花春令青衣女不必另弹别调,就于方才未终
的曲续弹下去。先咏《燕语》道:小燕于飞绣阁中,寻巢觅主语偏工。

  呢喃月下抒春怨,宛转花前诉晓风。

  说尽兴亡无限恨,记他歌舞已成空。

  不知欲自何人道?终日依依恋绮栊。

  又咏《蝶梦》云:徘徊小院绿荫遮,沉醉南柯日已斜。

  忆昔漆园曾化汝,而今芳径且眠花。

  须臾幻尽三春景,飘荡难归万里家。

  栩栩顿忘身是蝶,痴魂偏恋旧繁华。

  诗成,曲尚未终,仍命侍女传进。进去多时出来,又有一题是《春闺》,下
注「回文体」,上下韵限「三」、「娇」二字。花春暗想到:「为甚诗题愈出愈
难,这一律确未能急就。因回文之难于命句熨帖也。」

  吟哦许久,然后握管欲题,又恐琴音将绝,诗还未就。因对那抚琴的侍女说
道:「是题体限回文,颇难求其工稳,还恳姐姐慢按朱弦,方得曲终诗就。」

  未知花春此题诗句若何?下回自见。

[[i]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29 编辑 [/i]]

eyu4444 2011-4-12 16:35

         第八回逢劲敌梦恋三更会佳期图全十美

  诗曰:鸷勇全凭仙术神,占鳌跨凤素怀伸。

  洞房化雨偿新爱,沧海浮萍认故人。

  水月已欣空是实,镜花谩信假为真。

  情怀此日应欢乐,谁料花飞已逝春。

  话说花春题到《春闺》回文一律,未能信笔直挥,略略构思一番,然后写道:
销魂旧榻病恹恹,枕压红云梦睡酣。

  腰瘦倚楼春寂寂,日长垂幕柳毵毵。

  娇容懒画眉峰两,小步微怜鞋寸三。

  遥望隔帘花弄影,飘飘蝶粉晒窗南。

  花春诗完,那琴弦也住了。二侍女捧了诗笺,送入闺中。不多时,见她出帘
来道:「相公诗才敏妙,不让庾、鲍风流。家小姐深为叹服。少顷,请习射轩相
见,尚有考较,相公且莫胆战心寒,为家小姐所鄙屑。」言毕,竟自进去。

  花春听说,茫然不解,毫无踪绪,疑惑了半晌。忽见东首启了角门,走出一
对侍女,又另是一样打扮,引花春进了角门,穿过十余丈长的一条备弄。将近轩
中,只见捧水砚的丫鬟,个个持枪提戟;送云笺的使女,人人执矢张弓。十八般
武器光闪闪,架上齐悬;二十四名青衣勇纠纠,台前纷列。轩中帘不挂,露玉容
国色堪怜;座上幔高悬,显金铠威风足畏。

  花春见了这种景况,甚不解意,只得向山小姐深深一揖,不敢抬头。那小姐
亦忙回礼道:「顷见君佳章,真是学富于车,一挥九制;才齐倚马,七步三诗。

  梅尉骖鸾之渡,灵彩犹存;江郎梦笔之峰,菁英未歇。但君空翰墨虽工,未
知曾谙于武略否?盖文事之与武备,二者不可不兼。能文而不能武,不过为懦弱
才人;能武而又能文,斯为英雄学士。妾是女子,尚且欲兼;君为丈夫,何可不
备!「

  遂令侍女持枪,付与花春,即掣起双锏,欲与花春比试模样。

  花春自幸长春岭遇仙赐食,不觉身轻如舞燕,力大如牛虎,已有纵壑推山之
本领。「今山小姐竟藐视于我,还她一举手而甘拜下风便了。」遂接过银枪,毫
不着忙,躬身施礼道:「适才文战涂鸦,已深歉疚。今又欲与千金贵体亲身试武,
其如唐突之罪何?」

  山绛桃道:「君家勿寒栗足矣,何嫌唐突!」花春遂云:「遵令!」欲与比
试模样,见绛桃反若有骇异之状。

  二人出轩比武,约有半刻,绛桃锏法渐渐松懈,难以抵敌。花春枪起枪落,
直如柳絮摇风,梨花摆月,愈加猛鸷。

  绛桃遂败入轩中,喘气不定,赞道:「郎君真天下奇士也!妾适才所以妆饰
威严,欲与君试武者,非真欲与君试耳。诚以天下文人、学士,临其身于枪、刀、
戟、剑之傍,未有不怵然惊惶然恐者,妾故设言与君试武。若君闻言不馁,是其
才足以胜大任,建大功,岂比临事嗫嚅,仅拘拘于章句之士,即不武而自有其武,
虽不试而亦同于试。

  讵知起凤腾蛟之学士,即青霜、紫电之将军。文武全才,天下何可多得!君
请暂回寓所,俟家君后回朝,再行请见。「花春道:」适才不过遵命一试耳!何
敢当此赏赞。「遂躬身退出,仍有侍女引至外边,一重重出去。

  行到门房,带了家童,竟自归寓。

  一宵易过,明日起来,早有山府家人持帖来邀。花春喜逐颜开,命童儿随后,
竟往司马署而来。家人引至书室,山廷栋见花春步进,即起身相迎。二人见礼,
山廷栋开言,即称「贤婿」,道:「昨览诗章,真是擅雕龙之誉,江管无花;出
挥兔之才,萧笺朱绣。又闻与小女比武于习射园中,枪法精通,愈深叹服。」花
春闻言,唯谨谨谦让而已。

  山廷栋又问花春道:「去年览浙江试录,见台违已跃居榜首,为何既至都中,
又不入闱?」花春道:「因途中病阻,以致误期。」山廷栋道:「贤婿之才,自
是翰苑名流,可预卜连捷春闱,名成鼎甲。今奈何以多才之偏遭磨折,且待来科
再夺魁元矣。」

  既而设宴相款,留花春在署中耽搁,不必回寓,命家人将寓中行囊物件,齐
检点搬来。花春住下,常与司马公余之暇,诗酒消闲。一日,因画屏上有梅树一
枝,是名人之笔,索花春题诗一律。花春信笔挥云:凭谁一洗旧丹青,冷蕊疏枝
竟入神。

  莫恨春风吹不到,却叫淡墨扫来匀。

  雪窗也伴高人卧,江店何愁玉笛频。

  明月帘栊闲挂处,冰容依约降真真。

  一日,见庭前一树白牡丹盛放,又令花春题咏。花春遂题道:一枝素艳斗轻
盈,便是瑶台月下迎。

  错唤丽华歌玉树,何如供奉谱清平。

  于今莫把胭脂买,自昔空怜城国倾。

  黄紫愧他姚与魏,娉婷帘外洵能行。

  山廷栋观之,无不赞美连声,故翁婿之间,甚相契洽。单说花春在园中住了
月余,虽牵念诸美,急欲出都,以完心事,无奈山廷栋已经选定吉日,完聚花烛。

  因佳期已近,只得逗留署内,且过新婚燕尔之期,再整行囊出都践约。

  因书斋无事,取出画图,续上两幅。想十美之谐,已如所愿,唯在武林舟中
相会之女,竟天涯地角,访觅无由,殊深闷闷。仔细寻思,欲再得此女一面,直
如江上捕风,海中捞月,只得别寻一美,以足其数。而江边相会之美人,等诸水
流花谢而已。

  语删絮烦,且说到了花烛之期,结采悬灯,款宾设宴,极其奢丽,自不必说。

  是夜花春进了洞房,见众侍女尚环立两旁,几上铺着鸾笺,一使女侍旁磨墨。

  花春笑道:「今夜唯愁银漏滴残,金鸡易唱,尚暇以吟咏之事,消千金一刻
之时光乎?」

  绛桃启口道:「洞房花烛,人间无此一境。今宵须以联吟和唱,佐洞房之一
乐,则度见才子、佳人之洞房花烛,绝胜于他人也。」花春道:「小姐之论甚是,
请即赐题。」绛桃谓以即事为题,韵限「溪西鸡齐啼」,中间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
五、六、七、八、九、十、百、千、万、两、尺、丈、半、双等十八字。

  花春微笑道:「小姐命限字数,如许之难,想香阁才高,自能挥就,敢请先
立词宗,待小生学步何如?」绛桃云:「夫唱妇随,凡事皆然。君家吟就,妾自
当和咏。」

  花春闻言称是,遂略略思索片时,向云笺题诗云:妆楼四面半临溪,百媚千
娇可姓西。

  万丈河桥七夕鹊,一宵风雨五更鸡。

  眉横八字双峨敛,裙拽三湘六幅齐。

  咫尺巫山云鬟二,两情九转笑和啼。

  花春诗成,绛桃亦吟一首云:百尺妆楼万丈溪,四围花绕半窗西。

  十年梦幻三更雨,一枕香消五漏鸡。

  艳妒双文千古绝,才高八禄二难齐。

  九回肠断屏山六,七实情伤两泪啼。

  侍女送过,花春接来一览,大赞道:「原来绣阁中有此奇才,小生惶愧多矣!」

  闲话未几,听得樵楼已交三鼓,花春遂令众侍女出房,然后解带宽衣,与绛
桃巫山一度。正是:鹊桥仙子谪尘埃,顿觉春从天上来。

  烛影摇红人悄悄,绡金帐暖梦初回。

  自花春成婚之后,夜夜合欢数次。不料绛桃竟是一员战将,花春有须抵敌不
过,只得用丹药吮口,以为久战之资。交合之时,心存疑细,摸其玉体,细腻柔
润,丰实饱满,暗忖道:「这肌肤体格决非纤纤弱美佳丽可比。」此际加意耸抽,
行到百余,绛桃然道:「没趣,没趣!」

  花春道:「我的夫人甚趣有之?」绛桃令其仰卧,她合扑骑于花春身上,以
阴/ 户凑将上去,直抵根际;股如磨般样旋转,复起又套入,似骑烈马狂颠。

  花春道:「夫人有恁样功夫,却快爽人也。」两手伸抱其股,助其狂颠,任
其做作。绛桃复起伏身,用口呷咂其玉茎,玉手紧搓。弄得花春遍体酥麻,龟头
奔突,一股欲火冲身。花春忙按定心神,复将绛桃抱住,按倒床上,拎双足,不
顾深浅,直冲而进;口含丹药,阳具格外粗长,一阵恣情狂戳。绛桃哼哼摇摇,
面才露适心的欢笑。

  花春暗想道:「我所遇美人多矣,云雨之间,未敢有逞雄耀武者,即香莲庵
住下多时,一宵可御十余人,使彼人人破胆,个个销魂,无不俯首投降。岂知今
日,即假坐于药力,尚与她战得一个平手,正是:」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
不是云『,真是不愧我花春之佳偶也。「于是,日则窗前吟诗,夜则衾底风流。

  尤可爱者,绛桃于交欢之际,淫声浪语,别有一种娇媚之态,非诸美之所能
仿佛。

  花春此时,已是勾魄绡魂,为所迷恋。韶光冉冉,忽已春尽夏交,梁间哺燕
喃喃,槛外落红阵阵。

  一日,山绛桃倚窗闲玩,咏落花诗一律云:从古花无不落红,称毕转盼已成
空。

  郎心肯学沾泥絮,女首偏如着雨蓬。

  半卷珠帘通夜月,数声玉笛倚晨风。

  阶前切莫呼童扫,留得残英在眼中。

  吟就请花春题和。花春将诗一览,不觉悚然惊语,顿动愁肠。暗叹到:「花
如是,人亦如是也。去年所订之诸美,安保其中无变,而使再至之刘郎,不感叹
于桃花流水之依然哉!我岂可蹉跎岁月,留恋于此?」

  因花春见诗,欢颜顿改,绛桃问道:「君何一见妾诗,双眉顿蹙,眼带泪痕?

  谅其中定有隐情,可为妾一剖否?「花春道:」别无心事,只因诗中寓无穷
感慨之情,令人读之,不禁断肠泪下。「绛桃笑道:」妾之诗,不过就花悲花,
别无寄慨。想君之悲凉,不只在于花故,因悲花而顿触尔!「花春道:」实无别
情,小姐不必见疑。「遂握管也和咏一律云:徒夸嫩绿与娇红,尽被东君一扫空。

  画槛闲凭思悄悄,芳阶伫立草蓬蓬。

  不堪夜梦惊淋雨,更有何人筑避风。

  收拾春光归去也,子规啼断绿烟中。

  正在绣窗吟咏,忽有侍鬟报进道:「今日颜舅爷家夫人、小姐到来,设宴于
东园牡丹亭内。夫人命小姐同去陪饮。」绛桃闻说,更换衣裳,随了使女,竟自
下楼而去。

  花春独坐香房,想起诸美之约,已打点于明后日出都矣。寻思许久,辗转无
聊,遂尔闲步下楼,偶听得侍女们在那里赞扬颜小姐之美,谓:「与我家小姐不
相上下。」花春闻说,遂欲窃窥其貌果若何?「如不逊于绛桃,则又可得一佳人,
以足十美之数矣!」

  因步向东园而去,走至翠薇亭畔,遥望去见绛桃手挽一女子,后边簇拥众侍
女而来。果见珊珊玉骨,丰姿嫣然,仿佛其人,若于何处见过。因欲细认,恐被
她望见,反缩身转去,遂向西侧一座假山洞内,将身躲进。见她渐渐近来,定睛
一看,恍然醒道:「曾于去秋在武林舟中相会,即画上第二幅美人也。」

  正欲向后边抄转,却值颜家母女已至,花春急欲回避,山夫人反说道:「贤
婿不消避得,这是颜家舅母,该来见礼!这是颜家表妹,亦可相见。」

  花春遂把衣巾一整,趋步上前相见。注目在颜小姐身上,见她俏眼斜睃,也
若有惊疑之状。相见毕,然后告退,至晚间,绛桃归房,花春谈及颜家舅母:
「官居何职?籍贯哪方?她母女还是向在都中,还是初到?」

  绛桃答道:「妾母舅字云翮,在京职任吏部侍郎。舅母史字,只生表妹一人,
小字金英。因京师与家中路途旷远,母舅常常系念故,去岁秋间已接眷属至京。
家母因间阔多秋,亲情疏远,命侍女邀接舅母、表妹到来,一叙旧情。因她路途
劳顿,身体欠安,故相邀数次,今日才来。」

  绛桃一一详叙。花春意欲一问金英曾定聘否,却又难于启口,想到:「佳人
咫尺,天遣相逢,自能入我彀中,又何必问其聘之定不定?」

  花春此日,已注意在颜金英,故又把出都之念放懈。

  一日,山廷栋谓花春道:「贤婿武略精通,何不改入武帏,迅起春雷之蛰?」

  花春虽推辞不欲,无奈山廷栋作主,竟与主试讲一人情,命花春临场就试。

  花春既入武闱,自分此番非元即亚,考毕出场,录出内闱文词,呈览于山廷
栋,赞道:「片词不染纤尘,下笔作风霜之概,只字必经百炼,掷地作金石之声,
莫说纠纠中罕有其匹,就是遍选文坛,恐亦无此灿藻奇才。异日揭榜,非元而何?」

  此话慢表。单说花春见美牵怀,思与金英一成佳好。适因事有凑巧,过了数
日,颜夫人先自回去,金英小姐因与绛桃甚相投契,故再四相留,仍复住下。

  一日,花春归房,绛桃言及金英诗才之俊逸,亦落落不群,遂以《春闱》诗
一首,念与花春听道:睡懒东风一树梨,缃帘静锁梦却迷。

  愁将朱盒调红粉,独立花阶印翠泥。

  柳外蝶交深院北,花荫猫戏小窗西。

  瘦眉几人难描画,新月弯环入绣闺。

  花春听罢,亦加赏叹,暗想:「欲与金英一会,细剖衷肠,却无由相见。」

  只得暗地里吟诗一首云:长抱怜香一片心,闲愁如海不知深。

  关山南北难为昔,萍水相逢恨到今。

  魂逐鹧鸪声里去,芳从蝴蝶梦中寻。

  巫山不比蓬山远,敢向鸾笺乞赏音。

  诗虽成,却未便达于金英处,只得闲步至园,以寻机会。适见一侍女在园玩
耍,认得是金英身旁的丫鬟,曾在月下会过一面的。遂上前一揖道:「小生有事
恳求姐姐,未知姐姐允否?」那侍女两颊涨红,慌忙回礼道:「花姑爷何故如此,
要折杀小婢么?有何嘱咐,且请说来,婢子自当遵命。」

  花春袖中取出诗笺,递与使女道:「此诗乞姐姐潜送于你家小姐,切莫被人
看见。」那使女道:「倘婢子送进,见责于我奈何?」花春道:「小姐一睹此诗,
定感你不浅,岂有见责之理!」

  那使女带笑道:「既是花姑爷见遣,即见责于小姐,亦所甘受。」将诗袖好,
就欲回身而去。花春又上前嘱道:「此诗送进,定有回音,姐姐切莫迟延,小生
仍在此间等候。」

  那侍女去不多时,花春正坐在一座八角亭中闲眺,见那使女飞奔而至,说道:
「小姐见诗顿觉粉黛含愁,连声慨叹,即和诗一首于后,命小婢出来送于花姑爷。」

  那使女送过诗笺,即自进去了。花春接看,果见和诗一首于后,墨迹未干,
念道:谁云铁石本无心?一见生怜病已深。

  两地相思念忆昔,半年离恨昔而今。

  桃花复认刘郎渡,人面重来崔护寻。

  月上栏杆人悄悄,瑶琴一曲待知音。

  花春见诗后二句有相约之意,暗想:「金英原是多情人。」遂袖诗出园。径
至楼上,坐定沉思到:「原来天之玉成才子佳人,有若此之如愿以偿者。我始以
为舟中一会,姓氏难知,里居莫考,几如茫茫大海,一叶浮萍耳。讵知今日,乃
得重觏玉人,真如破镜重圆,花残又放,十美之数,竟如愿矣。」

  暗想:「这十位美人,俱是彼苍生就配我花春的,不然为何十美的闺名如日
葵、金英、凌霄、紫荆、青莲、素馨、瑞香、池娇、梦樱、绛桃等,俱是花名。
我想艳花盛放于三春,唯春爱花,唯花宜春。我姓花名春,适合配此十美。且不
但此红颜逄濮水,云窦满巫山,把十姓挨序念下,又适成二句诗词。讵非各里相
逢,尽有奇缘在内。

  然我历数十美之合,无一非爱我之貌,而得谐其事,若犹是本来面目,与世
周旋,莫说十美难图,试问此十美中欲私订一位佳人,相与谐欢锦帐,其可得乎?

  然则,生我者苍天,而成我者实紫云真人也。化骸变貌之恩,真没世铭感不
尽矣。

  唯虑晚间有绛桃在房,怎得至彼与金英一会?「心中甚是踌躇。忽然省着,
不禁跃跃欲喜道:」有了。「

  日间挨过,已是黄昏时分。见侍女送上酒肴,与绛桃对饮,潜以醉心丸浸入
壶中,斟一杯于绛桃饮了,遂沉沉醉去,命侍女扶她睡好。暗将丹丸捞起收藏,
专待众侍女睡尽,去渡蓝桥。

  是夜约在望后数日,听得谯楼更交二鼓,然后东方渐渐透起半轮明月。花春
悄然下楼,知金英卧房在于近旁东园迎旭楼上,遂一步步行至西园。却见园门紧
锁,遂纵身一跳,真个如燕身轻,早已跳进花墙。花春此际,不觉即景感怀道:
「我若早食仙品,学法精通,则去岁在水园,何至逃奔无从,几丧身池中。」

                 一

  路思想行来,却有重门关锁,却也无碍。无何,至迎旭楼前,见金英独自一
人,在彼倚槛玩月。花春上前施礼道:「去年月夜,舟中一会,不觉殷殷,积想
到今。

  殊幸天假之缘,又得再睹玉容,实花春梦想所不到,故敢冒罪题笺,一抒鄙
悃;

  又蒙小姐不加挥斥,题和订约,卿真非薄情人也。「金英亦复剖诉曲衷,两
情甚是恋恋,挽手上楼,誓盟月下。遂尔软玉温香,春风满抱。

  软款款携云握雨,从容容倚翠偎红。

  少顷,巫山二度后,朦胧睡醒。忽听得五鼓敲残,更鸡唱晓,恐绛桃酒醒知
觉,遂起身言别。金英依依不舍道:「不识月夜往来,可能长继乎?但恐郎君到
此,表姐偶一盘诘,何以鸣词?」

  花春道:「小生因恐令表姐查问,所以将她灌醉,始得坦然至此。后会之期,
自不间阔。」金英见花春欲别,亦复束衣下楼,直送至曲栏杆外方回。

  花春步出园中,见月色当空,曙星几点,一重重行至绣楼,悄无影响。楼上
残灯,尚尔半明不灭。走近床沿,轻拽罗帏,见绛桃犹酣睡如泥。遂宽衣,睡至
明日近午时光,然后起身。

  闲话尽删。单说花春与金英成事后,忽已旬余,合欢约有数次。闻金英即日
欲归,亦以画图相赠,为终身之订。心事已毕,专待放榜后捷与不捷,急欲出京
矣。不多时,武会挂榜,果然花春是元。

  讵知金鸾殿赐君恩,又赐状头,圣上见他青年美貌,儒雅翩翩,真是经文纬
武,兼备其才,汗马从龙,庆逢其会,恩光宠锡,盛典倍于往科。因花春策论精
通,不愧翰苑之才,钦赐文武状元。游宫三日毕,又命游街三日。观者围拥如墙,
无不唧唧称羡。既而拜座师,会同年,忙了数日。

  花春以牵念诸美,急欲出京,上了告假奏章。绛桃虽不能舍,欲再为款留,
无奈花春难抛诸美,诡说:「双亲未殡,事不可缓,约出京数月,即可还都,不
必恋恋。」遂即把行李整备,拜别岳父母,仍带了两个家童,更换了儒服。路上
也不用护从人等,静悄悄竟自离了长安。

  夜宿停骖,晓行秣马,已不一日,看看行近擎天岭。花春暗想道:「巫美人
处,已经成婚正娶,虽出外数秋,彼亦守我,固无容挂念。若上山去,又要迟延
日月。」又想道:「倘山下遇着喽罗,或是识认我的,邀我上山,只得上去走遭;

  如不见甚人,我且径过此山,至香莲庵中,筹画奇策,图那二美出了玉笼,
再作区处。「

  那时从擎天岭经过,且喜悄无人影,并不曾遇着一个喽罗。因一路而来,下
了水路,行不几日,将近半桥村,命舟人弯进至香莲庵前泊住。

  看官们,你道花春此番进庵,定然与众尼僧话离愁,申别款,网图二美谐老
百年。既幸占鳌而返,自能跨凤而归。此亦意中事也,而抑然不知事端异变。

  欲知何变,下回细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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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kjhgfdsa 2011-4-14 19:58

         第九回访故人水流云散观音书赐断魂消

  诗曰:怜香一片恨难消,转盼秋风玉树凋。

  禅院云流人寂寂,空园烟锁夜迢迢。

  生离影向天涯觅,死别魂从月下招。

  寄语风流游冶子,须知露水不终朝。

  话说花春上岸,步近庵门,偶抬头见「香莲庵」三字,已改了「碧梧禅院」,
心甚奇异。走进庵中,见殿上有两个老僧坐在蒲团上闲话,不觉大骇。那和尚见
花春进去,遂起身迎揖接谈。花春着急问道:「此处本是一座尼庵,为甚改了僧
院?」和尚答道:「贫僧们是奉县尊太爷之命招来持住此庵的。毁改之故,却不
知情。」

  花春此时几如皎霁晴天,陡下一声霹雳,惊得目定口呆,无从说起。没奈何
别了僧人出庵,向四野搜寻一村人,问他根底。徘徊半晌,见一老者荷杖而来,
花春上前拱手,细闻其故。

  那老者答道:「前日有县中无数公差拥进庵中,纷纷嚷乱说:」拘拿悟凡师
尼!『讵知悟凡早已知风遁去,无处寻拿,遂将众尼逐出庵中,不许再住尼僧。

  遂招别方几个和尚在此持住。「花春听罢,遂拱别那人,暗思:」

  悟凡不见,则窦、满二佳人,从何处措谋以践旧约?「无心无绪,下了舟船。

  因想:「悟凡逃避出庵,必隐在村郊僻静,游人绝迹的草庵中,谅无别处可
以藏身。」因一路寻觅,凡乡村旷野之所,闻有尼庵,无不进去探望一番。

  一日,访到一个庵中,有乡人在内请仙舞机。花春俟其舞毕,遂拈香跪拜,
虔心默告道:「弟子花春,与半桥村香莲庵中尼僧悟凡,实有隐情相托,大仙谅
已鉴悉。不料悟凡避祸逃匿,不知去向,或在远,或在近,或自东,或自西,祈
大仙明示,使花春得遇悟凡,以完心事,弟子获福无涯矣。」

  祝罢把机舞动起来,就见砂盘中显出几行字迹。花春遂念道:近远何须问,
东西不必盘。

  庵名牢记着,再去认香莲。

  花春看完,暗想道:「诗句明显,却无深晦难解处,但末句谓我再去认香莲,
莫非悟凡不曾远遁,仍被僧人匿在香莲庵中么?然悟凡避祸在先,招住僧人在后,
岂既出庵遁奔,又返庵中,为僧人所匿乎?此定是别处亦有一香莲庵,故第三句
谓我牢记庵名,凡遇庵名香莲者,即可入去寻见也。」于是一路留心细访问:
「何处有香莲庵否?」岂知访了十余日,除了半桥却之外,竟别无名香莲的庵。

  踏破铁鞋,终无可觅,只得将此间心事,暂以丢开。且往前途,再访水园消
息如何?

  在路无话,是日船到城中,已是下午时分,将船泊定,遂欲上岸向水园而来,
又止足道:「不可,此去若遇主人,我虽无惧于彼,不免多一番周折。不如挨至
晚间,悄然进内,径至香闺,与二美一会,就可相机行事。」主意已定,只待晚
间,用过夜肴,然后上岸行去。

  少顷,挨到更初,一轮明月早已东升。遂令家童在船中看守,独自一人,步
上岸来。因时当暑夏,街上纳凉的人尚尔喧闹不绝,只听得吴歌处处,闲话嘈嘈。

  约行里余,早到水园门首,已紧紧关上。遂纵身跳入园中,见一轮皓月,映
照当空,几如去年听琴订约之夜。而举目细睁,则园中景况,迥非昔日之可比矣。

  但觉竹坞松轩,烟霞寥落;琴台酒榭,风露飘零。蛛网交盈处处,丝悬暗室;

  蛙声不绝嘈嘈,响乱荒池。数丛嫩竹,霭霭犹存;几树长松,青青如旧。径
荒苔满冷黄昏,台塌阶斜迷旧路。一院落花,谁是怜香之客;五更残月,空闻惊
树之鸟。

  暗暗惊道:「我去岁初冬至此,见园中楼阁峥嵘,亭台环绕,如入瑶池仙岛,
疑世间无此华丽名园。乃未及一载,而忽竟如许之尘生草蔓,想此中定有变故,
二美难保无恙矣。」

  一路行至内园,睹景伤怀,遂口占一律云:自是春归无处寻,荒烟凄草锁平
林。

  当前但觉红英尽,过此谁知绿恨深。

  寂寞香阶人悄悄,徘徊冷院夜沉沉。

  半年负约添惆怅,子满楼头思不禁。

  无何,步至水、云二美所居之楼,见门窗紧闭,寂无声响。伫立久之,不禁
怀人感旧,悲从中来。没奈何,一步步回身出外。月光之下,望见梧桐树下有二
美在彼玩月谈笑。花春一见,不禁疑喜交集,上前仔细一认,知二人非别,一即
是水青莲,一即是云素馨。遂欣然相见道:「我那日被石泉兄追赶,无处逃生,
向池中跳下,不料暗有仙人相救,得保残生。未识二卿何以得脱其毒手,今日仍
得与小生一会,诚快事也。」

  那二美俱挥泪道:「妾有痛肠欲剖,但恐言之骇君,故未敢相告。」花春道:
「卿有何言,不妨明说。」

  素馨道:「那日郎君下楼,水贼追寻不见,遂厉声大喊上楼,手提三尺青锋,
欲将妾斩首。小姐在旁力劝他,竟先把小姐一剑,然后将妾刺死。可怜妾与小姐,
以怜才一念,霎时身丧青锋。在妾不蒙怜悯,亦何足怨,只恨他不念同胞恩,亦
忍肆其残毒,天良灭尽,所以有全家抄戮之报也。

  尤可恨者,死后不为殡殓,竟将妾与小姐同埋于梧桐树下。君倘念去年一夕
绸缪,则埋土之死骸,望君留意耳。「

  花春闻言,知二美已经遭害,此是鬼魂。然心中却毫不惧怕,唯是悲号痛恨
而已,谓二美道:「尔既物化,虽仅有其灵,已无其形,然天下情之所挚,则一
团魂魄之灵,可结而成血气之形,故古来荒丘朽骨,亦自多情;青冢香魂,非无
欲念。其化形骸以会风流,幻声气而成云雨者,固往往有之矣。二卿其有是意否?」

  青莲、素馨道:「空结冤家,应悲今世,欲偿孽债,且待来生。阴阳有隔,
形魄难交,未能从命耳。」言毕倏然不见。

  花春叹道:「二美玉容依然如旧,而芳魂渺渺,竟不能一叙风流,恨何如也。

  我忆去年在此被难,紫云仙师度我出园,曾谓予二美处自当救援,不致丧身,
可祈后怎会,何以竟有如许之变。讵明知寿数已终,不可挽救,固以此言抚慰予
心。

  其谓后会有期,其即夜之会是乎,能不令人怆感无已!「

  行至园门,仍将身纵出,步回船内,愁难成寐。想:「石泉仗势逞凶,作为
颠倒,以致全家斩戮,所以园中如此景况。从古沧桑变幻,理有固然,亦无足异,
只恨二美为我杀身。回忆从前,令人寸肠俱裂。」

  是夜神思恍惚,不多时城户鸡鸣,篷窗色曙,船家起身煮饭。用过晨餐,开
舟行去。路过乡村,觉井烟离舍,处处成家;鸡犬桑麻,村村入画。行了一日,
尔时天光渐晚,但见绿树荫浓,斜阳遮古道;青苗叶润,沟水响溪田。妇携筐欲
返,樵夫荷蒉归来。渔网高挂泊堤边,日摇网影;牧笛闲吹驱犊返,风送笛声。

  蝉噪堤杨,杨拽残声兮断复续;蛙鸣池草,始一唱兮和遂群。

  花春在舱中,悬窗倚望,甚觉风景可人。正观玩间,见傍岸有一座草庵,上
面悬一匾额,因年久月长,外面的染漆尽皆零落脱下,只剩得中间有一个「莲」
字,尚见模糊字迹。花春想道:「现有一个莲字在上,是香莲庵也未可知。

  仙机上云『远近何须问,东西不必盘』,莫非悟凡远避在此乎?「遂命船家
停橹系缆,上岸一访。

  步进庵中,见殿上门窗塌损,佛像尘蒙,是一个数年不修整的荒庵。少顷,
走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尼僧来。花春上前问道:「此间可正是香莲庵么?」尼僧
答道:「这里是白莲庵。相公何以问及?」花春道:「因匾额上有一莲字,小生
看不明白,故偶意问及,未知宝庵中有几位师父在此?」

  尼僧答道:「本来庵有四、五人,只因此庵坍塌,募化无从,她们各自散去,
只剩贫尼与一个小徒孙居此。不料数日前,有一个远方避难的师太来投此间,如
今共有三人。」言罢,遂将募化修庵这一支园匾携过道:「恳求相公慨发慈心,
随缘捐助!」

  花春听了「远方避难」四个字,不觉吃惊,着急问道:「如今那远来的师父
何在?」尼僧道:「因路途劳顿,迩以抱病在床。」花春又问:「她何在你庵中?

  还望师父略述一、二。「那尼僧笑道:」相公何故如此死死追问?「花春道:」

  实不相瞒,小生去年进都应试路过半桥村,至香莲庵中,曾托悟凡师干办一
机密事。岂知今岁出都,复至庵中,已不见其人。因访庵邻,说她避祸远遁,莫
非即在此间么?「

  尼僧闻言踌躇道:「贫尼却未知其细。待我去问她一问,就知分晓。但不知
相公尊姓高名?只要将相公名姓一通,若果是此人,彼意中自能省觉,即有曲衷,
贫尼亦可待诉。」花春遂告以姓氏。那老尼去不多时,急出来通达道:「她一闻
相公在此,顿尔扶病起床,请相公进内,面剖衷肠。」

  花春闻说,真如喜从天降,谓悟凡得见,则二美消息可通。遂同老尼进房,
见悟凡病容憔瘦,态度不堪。二人相见,俱禁不住痛泪交流。花春急问道:「不
知悟凡师为着何事,以至于此!」

  悟凡道:「说起此事,皆相公之罪也。」

  花春惊问其故,悟凡遂在枕下取出一封书信,递与花春。花春接过细览,上
写道:去岁庵中一事,不料被绿珠使女知情。因被责怀怨,潜窃花郎所赠之画,
向老夫人处漏泄机关,故老爷将令县中遣役至庵,拘拿悟凡师究诘。

  见字宜速避祸出庵,万一迟延,定遭罹获。花郎处不暇另札,因无面再生,
刻欲刎颈自尽矣。倘日后与花郎相逢,乞致言窦瑞香已死,前盟难践,不复系念
可也。事在急迫,特此草达。

  花春见字,跌足悔恨道:「那夜竟不防丫鬟窃/ 听,所以语言不密,以致有
今日之事,既害窦小姐丧身,又累悟凡师远遁,实小生之罪也。」悟凡道:「相
公且莫悲伤过度,还有音书在此。」又向枕下取出付与花春。花春展看,是满氏
池娇《叹薄命词》,有一小叙云:自绣衣郎别,忽见小桃红,柳梢青,不觉沉醉
东风,唯是长相思,日倚玉栏杆而已。不料忽起刮地风,竟不是路别欲贺新郎矣。

  无奈于月上海棠时,挂金络索,愿以寄生草作扑灯蛾。倘秀才于贺圣朝后,
重绕红楼,惜奴娇无复解合欢带,效于飞乐也。敢拟美人歌,以抒昭君怨云。

  其一:从来万紫与千红,愁入离人两眼中。

  欲上翠楼心转怯,青青杨柳怨春风。

  其二:春闺恼听晚来钟,况复离愁恨又重。

  回忆去年临别话,桃花落尽再相逢。

  其三:月移花影上纱窗,倦坐更深剔夜缸。

  绣罢鸳鸯三十六,羡它对对总成双。

  其四:从君别后日相思,九转肠回十二时。

  静院春光留不住,莺声啼断绿杨枝。

  其五:日影疏帘掩翠扉,呢喃新燕绕梁飞。

  只愁彩缕今年系,春社重来人已非。

  其六:肠断香闺三月初,乱鬟懒仗宝梳梳。

  归期屈指频频数,雁杳鱼沉音信疏。

  其七:浪约从来有也无,君心讵比妾心孚。

  只因痴志难抛去,梦内花郎惯自呼。

  其八:杏花十里暮烟低,银辔雕鞍过柳堤。

  想是状元归马疾,扬鞭径至浙江西。

  其九:心慵懒绣小弓鞋,斜枕银床坠玉钗。

  睡起昼长无个事,倚楼终日望天涯。

  其十:闲来频把画图开,细玩形神暗自猜。

  婉尔凝眸似有思,无言日日盼郎来。

  其十一:谁云容易度芳春?恨至无言恨始真。

  惆怅最怜今日我,风流空忆少年人。

  其十二:金猊炉内屡添芸,日永三春驻夕薰。

  君纵背盟甘负妾,妾堪忘约不思君?

  其十三:销魂最是怕黄昏,绮帐生寒亦懒温。

  脉脉私情谁与语?一声血泪一声吞。

  其十四:无卿遣婢把棋弹,总为愁多着未安。

  几度被她催下子,输她容易胜她难。

  其十五:绣阁身闲心不闲,愁来无语泪潸潸。

  妆台频对菱花照,瘦尽春来镜里颜。

  其十六:人间聚散总由天,难补三生石上缘。

  从此春蚕丝已尽,那堪秋夜镜重圆?

  其十七:朱楼愁按凤凰箫,盼到而今归路迢。

  老母不知灯下誓,乘龙已订渡蓝桥。

  其十八:自怨时乖复自嘲,诗篇无意细推敲。

  侍鬟分得新题到,几度拈毫几度抛。

  其十九:银杏开残又碧桃,春江客路水滔滔。

  深闺织就回文锦,欲寄何由系雁毛。

  其二十:不曾真个恨如何,从古红颜薄命多!

  死后芳魂犹恋恋,生前忍复结丝萝。

  其廿一:回思旧事渺无涯,静掩闲窗六扇纱。

  蜡才成灰红泪冷,不堪重问镜中花。

  其廿二:感怀不忍读焚香,一缕柔丝系寸肠。

  自昔谩劳称姐姐,于今何处唤郎郎。

  其廿三:半钩新月映雕甍,此夜谁家弄玉笙?

  一曲离鸿声转急,不堪听处倍伤情。

  其廿四:花香满院梦初醒,蛱蝶纷飞绕画屏。

  妾梦一如蝶梦幻,与君千里会邮亭。

  其廿五:绣谱闲翻线屡增,空裁蜀锦与吴绫。

  合欢鸳被成来久,旧约遥遥不可凭!

  其廿六:搔首无从画一筹,杨花岂逐水波流?

  今宵假手金鱼带,万斛愁肠一旦勾。

  其廿七:他年无复睹人琴,巫峡云遥何处寻?

  留得美人图一幅,与君夜夜伴罗衾。

  其廿八:消息于今不可探,只身无计到江南。

  关河不隔相思魄,泉路茫茫死亦求!

  其廿九:一坯黄土草纤纤,异日重来别恨添。

  朽骨已寒心未冷,梦魂犹绕楚山尖。

  其三十:鸾笺欲罄话喃喃,握管难禁泪染衫。

  只此九回肠已写,忆君不另寄书函。

  花春看毕,知池娇以姻期将近,不愿弃旧负盟,亦迫于无奈而死。又问悟凡
道:「二小姐之事,在几时发动的?」

  悟凡道:「俱在春尽夏初之际。」

  花春闻言,不禁痛泪交流,如熬肺腑,悔恨:「予出京之不早,妄图功名成
就,以致误期失约,使美人丧亡莫救,是皆我花春致之死也。我想水园二美,即
丧身于水贼之手,不得复见,然使我于山家考诗订姻之后,不成婚改试,久为滞
留,则池娇小姐尚未迫于汪姓之婚而就死,即窦小姐之事,亦未败露,我可以计
得之,何至有今日之变?

  乃事故变迁,难以逆料,岂彼美缘悭,前盟莫践,抑我花春福浅,始愿难偿
哉?「

  唯是捧了那一纸诗,几回吟诵,不觉诗中悲切之情,愈咀愈出,真是一句一
眼泪,一字一声血,有不忍多读者。

  悟凡在旁,见花春悲号无已,声出断肠,也觉触景伤怀,泪痕微带,只得从
容抚慰道:「虽然事变俱为误期之故,但人生缘分,早定于天,非人力所能回挽。

  或者二小姐与相公只有数夕之绸缪,而无偕老之欢乐,也未可知。至于二位
小姐以绝世佳人,俱在青年殒命,此又夭寿之常,尤无关于人事,相公亦何必悲
哀过恸,使二小姐于泉下亦复惨切不能安哉!「

  花春闻劝,虽觉怆怀少解,究未免心牵胆挂,抑郁难鸣。因思与悟凡一叙旧
好,遂欲在庵中住下。悟凡止道:「不可!此间数椽茅屋,房间浅隘,既不比香
莲庵内室重门可闭,而此处虽系乡村,却不比香莲庵幽僻,无人缠扰。况相公舟
停庵外,村人俱所属目,倘夜间留宿,有恶棍鸠众前来寻闹,恐于相公亦有不便。

  而贫尼漏网之鱼,此处又不可容身矣,事将奈何?「花春笑道:」不必多虑。

  今日之我,已大不同于昔日之我。力则可以敌人,势则可以压人,纵有千百
恶棍前来寻非,我亦何惧!「

  悟凡听说道:「相公想已擢名金榜,故敢渺视庸夫。但乡村俗子,未识相公
为何如人,则一朝殴辱,未免要受眼前亏矣。苟欲鸣官惩治,又恐于理有碍,未
识相公亦念及此否?」花春道:「既是悟凡师如此过虑,我只得坦怀以告了。」

  遂将遇仙学法,及考试占鳌之事,细细讲其始末。遂拿白银二十锭付于悟凡,
命她调养身体,聊为药果之资。又另付两锭于老尼,令她整备斋肴。那尼僧听得
说得势耀非常,又得了银锭,遂款留花春在庵。

  后事如何,下回再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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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 第十回适维扬空怀旧约至武林喜订新盟

  诗曰:飘零个个恨无缘,默抚情怀倍默然。

  去日已欣谐白发,来时无复睹红颜。

  鸾飞镜缺三秋月,凤去云遥万里天。

  唯有红园屏许射,未知赤线果能牵?

  话说花春既令尼僧去整理羹肴,遂住在房中,与悟凡谈不尽别后离肠。说起
香莲庵改了碧梧禅院,这一座幽雅精致的好所在,可惜被和尚占住,慧源及众尼
等亦渺不知去向。悟凡此际,不禁抚今追昔,忆故旧之飘零而怆怀不已。

  看看日色已暮,老尼把夜肴备好,和盘托进。花春问以烹庖之何速,尼僧答
道:「村店中盘餮可给,水酒堪沽,故便于备物,但恐粗粝难堪,不足以适贵人
之口,祈勿见罪。」花春道:「惊动宝庵,已深歉仄,又承老师太费心,多品杂
陈,甚不过意。」

  那尼僧放下杯箸,径自出去,只有悟凡在房陪饮。只因乡间食物,烹庖得不
甚精洁,即沽来之酒,哪及得香莲庵中味厚醇温、清香馥郁的佳美?以及器皿动
用物件,哪一样及得香莲庵中的萃美精致?二人感物兴怀,愁肠又触,只得将酒
肴勉强用须,唤小尼进房掇去。

  花春因一路而来,旅店凄凉,孤舟独宿,久旷于女色。悟凡虽然抱病,亦因
自香莲庵逃避以来,巫山久隔。此日见花春在房,禁不住一腔欲火,遂把房门闭
上,款赴阳台。只因悟凡病后,精力空虚,又以暑溽难禁,汗淋如雨,故未及久
战,早已恹恹一息,神气俱疲。花春虽在情兴正浓,却又怜她躯微骨瘦,遂止戈
矛,意欲安寝。因庵外蛙声嘈嘈振耳,直至四鼓方才睡去。

  明日清晨起身,因访美念急,不敢久留,遂辞别悟凡。命她安心在此度日:
「倘有飞灾,自能为汝遣救。我一到家中之后,仍欲北上,不消数月,再过此间,
定进庵与汝一会。倘有幽雅名庵,即当修书荐汝入庵。此间不可安常,只可处变,
宜保恤身体为要,不必填愁积闷,徒耗精神。此二语是药石良言,须当谨记。汝
已为我狼狈至此,吾乃不为携提,把前情付诸东流,天壤间断,无此薄幸人。」

  言罢,各各涕泪。当家送出庵门。又到船中取了十锭银子,令家童送到庵中,
布施装修佛像。是日,开了船,一路往南浙而来。

  有事则提,无事则缺。在路行程,无甚耽搁,心中暗暗疑虑道:「不要广陵
西河之美人,亦有变端?几如花正妍而雨打,月方皎而云遮,空令我作了一场春
梦?」

  又转念道:「天下事,亦断不至此。岂有风波陡起如四美者?若彼美而亦有
变故,岂真彼苍不欲留一佳人以配我花春乎?纵天下之事故不尽可凭,而吾生之
缘姻,岂无足信?则亦唯信诸佳人之必配才子,才子之必得佳人耳。花春在路,
时以此念存于胸中,故反把疑虑之一心,尽皆抛去。

  不一日,到了广陵,仍寻到逄家寓处,将行李运上安放,向店主人道:「逄
老爹,你可认识小生否?」店主人定睛细视道:「确是有须面善,却一时记认不
出。」花春道:「小生嘉禾人,去岁秋间在你宝店中耽搁多天,承蒙厚情,曾在
里边这一间精洁坐室中下榻的。」

  那主人省着道:「是了!莫非进都侍试的花相公么?」花春点首称是。店主
人道:「吾们做了这须贱业,招接商客甚多,记性却又不好。去岁与花大爷盘桓
数日,竟一时认识不出,殊觉可笑。」花春道:「我此番到来,虽耽搁不久,却
因僻性好静,仍欲暂借内室,约住数天,未识还肯容纳否?」

  主人道:「花大爷既爱僻静,这又何妨!」就命家童把行李搬进,店主引前,
同花春径入内室。略谈几句,店主因有冗忙,遂自出去。

  花春坐下未几,觉有一种清香之气,扑鼻吹来。因向庭心一望,见那边有数
盆白芙蕖,盈盈绿水盛着,开得鲜艳异常,甚觉可爱。静坐窗沿,只是对荷赏玩。

  不知花春之意,一半是看荷,一半实注目在那旁楼上,急欲得凌霄一晤,以
慰半载离愁。心中想道:「以吾之品望,俯就彼之门媚,自尔一说即成,不比得
别处之艰难委曲。但与她一别经年,实欲一睹玉容为快。你看庭中绿荷盛放,正
宜轻摇纨扇,倚楼赏鉴清芬,为甚闲窗寂寂,空有妒玉人之莲花,而无赏莲花之
玉人?

  心殊恋恋,意者暑溽难禁,玉人恤体,闲睡罗帏,故未得临窗眺望。移时晚
风徐拂,荷净生香,于寂寞黄昏之后,未必不纳凉倚槛,爱扑流萤,则月明人静,
正可与玉人一诉离怀,慢伸别款。既至此间,亦何虑天涯咫尺哉。「

  因闲坐无聊,集唐句咏《白莲》四绝,诗曰:其一:靓妆才罢粉痕新,留着
双眉待画人。

  入夜便宜明月满,珍珠帘外净无尘。

  其二:娉婷仙子曳霓裳,懒对菱花晕晓妆。

  白玉帐寒鸳梦绝,暖风送过一团香。

  其三:珠箔银屏迤逦开,莲花为貌玉为腮。

  水晶帘外微风起,疑是嫦娥月里栽。

  其四:芙蓉面上粉犹残,半是羞人半忍寒。

  今日分明花里见,晓妆初罢倚栏杆。

  少顷,用过夜餐,候至更初月上,唯是静倚栏杆,专望那旁有须影响。岂知
风弄竹声疑佩响,月移花影似人来,梦想空思,竟做了待月西厢的君瑞,寸尘更
深,而玉人究杳乎莫接。

  心中疑虑道:「莫非此女守志不坚,谨遵父母之命,竟另订丝萝,已为鹊巢
之处乎?然以去年临别时,订约谆谆,誓同生死,谅不菲情至此!况彼不过一平
户女,岂有豪门巨族,愿缔朱陈?所来聘纳者,亦不过庸夫俗子,焉能入凌霄之
目,甘背旧约而适身于彼?

  此亦可为凌霄信也。想必因偶有微恙,静卧绣床,否则因有事故,往眷族中
去了,亦未可知。吾明日往梅婆处,探问濮小姐消息。只要乘间一探其故,彼自
然深悉。「想念许久,只得步进里边,将窗掩上,闷闷地睡了。正是:浇愁须得
酒千觞,玉漏沉沉夜未央。

  月影栏杆人不见,隔帘风逗菱荷香。

  花春睡到次日,绝早起身,家童唤起,命催店家早备晨餐。未几,用过饭,
出了店门,一径往梅柳巷梅婆家中来。到了门首,一扇篱门,却是虚掩在上。花
春举手推开,竟往里边进去,叫道:「梅妈妈可在家么?」只听得娇声滴滴应道:
「母亲方才出门去了。有甚言语,待家母回来通达便了。」花春道:「我有紧要
言语,要与梅妈妈面讲。」

  正说之间,见里边门首有人一影,正待细瞧,即不见了。花春也不放在心上。

  未几,见门内步出一美人,虽无倾城之色,而丰姿袅娜,甚觉可人。纤纤玉
手,持了一盏香茗,轻启朱唇地叫道:「相公请茶。」花春不待其放下,就举手
接过道:「轻造贵府,已属不当,何以又劳姐姐费心。」

  那人道:「相公之言,何过谦若此。这粗茶是极便的。请问相公尊姓高名,
府居何处?」花春道:「小生浙江嘉禾人,姓花字金谷。去岁秋间,曾到你府上
的。」

  那女子道:「莫非就是进都赴试的花相公,假妆了………」那女子说出「假
妆」二字,遂顿住了口。

  花春见说,已明晓其故,遂言道:「小娘子有话何妨明说,奚必欲吐仍茹。」

  那女子微笑道:「假妆女子混入梨园者,莫非即是相公么?」花春笑而不答。

  那女子道:「自相公去后,累家母受尽许多惶悚。濮老爷竟不准缴还身价,
要家母追寻原人,屡欲加罪。幸赖夫人、小姐力劝,得保平安。」花春闻言,殊
为抱歉一番。问以梅妈妈出去几时才得回来,那女子道:「家母出门,归期不可
预定。

  大约早则午刻即归,迟则晚间方至。「

  花春听说梅妈未归,不耐静等。见那女子殷勤献媚,眼角传情,甚有顾盼之
意,遂思趁伊母不在,欲与神女一会阳台。因以语言挑引,渐渐近身相谑,引得
那女子欲允含羞,欲推难忍,只得出外将门闭上,与花春移步进房,遂兴云雨,
共赴巫山。

  云雨事犹未毕,只听得外面叩门急急,却即是梅婆声唤开门。那女子惊得心
慌意乱,手足无措,忙叫花春躲入床底。花春道:「姐姐不必提心吊胆,你且去
开门,吾自有藏躲。」

  就尔步出庭内,见旁侧有一座围墙,甚是低矮,即纵身一跳,跨上墙头。往
外望下,是一片小小空场,并无行人来往,遂将身纵下,往东而步转了一个弯,
兜出来,即是巷中,仍望梅婆家内进来。

  见梅婆正在外面,二人相见,叙了几句套谈,花春急问:「濮紫荆消息如何?」

  梅婆见问,先将去岁累及受罪之事,皱眉蹙额地说了一遍,然后道:「相公,
此番真来得不凑巧。若早来一月,尚可得濮小姐一面。」花春见说,已知或嫁或
死,又是事变莫测,遂急问道:「妈妈,何出此言?」

  梅婆道:「前月濮大爷忽调了广西桂林府,已挈家眷荣任去了。那日,小姐
无奈,特传我至彼,悄然将书一函寄吾,嘱吾谨谨收藏:」有日花相公到来,即
付与拆览。「花春知濮太尊迁任之期只隔得月余,深悔出京不早,以致遭此磨折。

  然思:「紫荆虽已不在,广陵未能晤面,而路途旷隔,此中尚有挽回,究不
比四美之茫茫泉逝。死者不可以复生,讵以道阻且长,旧盟难践,而谓玉人不可
复得哉?」

  那梅婆急忙向内,将书取出,双手递于花春。花春接过拆看细览,只见上写
着一片蝇头小楷。其书云:自与君别后,灯暗孤窗,寂寞三更谁伴,帘垂小院凄
清。午夜无聊,玉笛懒听。肠断芭蕉暮雨,金针倦绣;情牵杨柳春风,曲院花飞。

  常牵别恨平山,春尽不见归槎。盼征人兮未至,翠黛不描;嗟薄命兮堪怜,
红颜渐损。前日翻阅报录,知君以多才遭屈,必尔旋返广陵;乃红闺盼断,竟不
见倩冰至署,以订丝萝。

  讵抛球射雀,别缔新俦;月下花前,顿忘旧约乎?谅尔多情,决不蹈此。后
又阅见武殿试报录,君以文坛选士,改为武帏雄才,不胜惊疑,实深欣慕。所可
羡者,上苑攀花笔彩,焕凤池星斗;曲江开宴剑光,冲麟阁风云。

  窃谓君占鳌头,必尔书来雁足矣。不谓好事多磨,机缘又阻。兹因家父迁任
广西,挈家远适,暗泪偷垂,柔肠寸断,恨不能迟留待约,再逢前度刘郎;唯是
魂梦相牵,空忆窥帘司马。想此去桨冲断岸,不堪旅梦之惊;帆锁横塘,洒尽离
人之泪。

  更有伤者,不忍言焉。君倘不忘厚誓,念故情,不以地角天涯之远隔,等诸
桃花流水之无情。庶得了相思于锦帐,赤线来牵;慰夙愿于蓝桥,白头无叹。尔
情实靡,涯言难尽,特此草达,聊表微忱。

  花春看罢,见书中文情斐宜,词意悭怆,直如怨如慕,如泣如诉者然,亦不
禁悲感无已,遂将书藏好。梅婆问道:「相公的寓所仍在吾逄家姨夫店中么?」

  花春告以:「正是。」因即随机问道:「吾去年见一位年轻绝美的娇娥,想
一定是令姨甥女了。要恳妈妈作一月老之任,未审可否?」

  梅婆道:「相公既有此心,何不去岁早叫老身一说!逄家凌霄甥女,其姿容
实与濮小姐不相低昂。老身去秋不敢与相公作合者,实以相公志在择配。彼之门
楣,岂敢仰攀贵胄?乃至今日,始请老身执柯,又无能为矣!前日有一个姑苏大
富翁,在维扬贩兑珠宝,竟出了一千聘金娶去,就是老身操办的。」

  花春听说,恼得半晌忘言。然后心恹意懒,问道:「你家甥女难道竟肯允从,
随那人去作妾么?」梅婆道:「父母作了主,焉有不允之理?」

  那时遂别了梅婆,闷闷回寓。广陵的平山塘、琼花台、二十四桥、五云多处
许多佳景,亦无心去观玩,唯闷坐在寓。「然在京未一载,而所约之美人,尽弄
得七零八落,死者死,离者离,嫁者嫁,有如许光景!」

  想到此际,把从前一片热肠,弄得冰消瓦解,意欲一径归家,连西河一美,
亦以为定有变端,而不必再去访矣。然仔细寻思,则又不忍舍弃。「倘日葵安然
无恙,在彼盼望,我既回故土,不与彼一会,斯真负心人矣。他日悔恨,又当何
如哉?」遂连夜起程,向杭城进发。

  是日到了城中,将船泊住,命家童在船看守,独自一人飘然向红园而来。一
路盘旋曲折,到了红家门首,见园门虚掩,遂推进里边,慢慢步入。那管园的家
人,向花春定睛细认了许久,吃惊问道:「你莫非去秋在此寓考的花老爷么?」

  花春暗暗奇异:「他为甚知我武帏中捷,如此相称?」遂应道:「正是。」

  那家人道:「闻得花老爷到京弃文改武,得占鳌头,钦赐游宫三日,又游街
三日,万岁倍加宠赐,为何不在京伴驾,却有余闲至此?」花春道:「我因有一
桩正事未完,故暂告假出京。今事已干办,特到西河避暑,故乘闲来此,想池中
荷花早已开得极盛的了?」

  家人答道:「绿荷正在晚放,花老爷来得有兴,待老奴禀过家爷,出园款接。

  花老爷请亭中少坐。「

  花春急拽住道:「我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,何劳款接?我不过因去年在此观
玩,见园中景色不减西河,故乘闲到此一玩。若去惊动主人,反多不便。」

  家人道:「花老爷你且坐了,待老奴细禀。花爷去秋与柳相公同寓在此,家
爷适往汉口去了。回来时,花爷已高中还乡。彼时却不问及,忽于方才夏初,唤
老奴进去,问及去秋花爷作寓园中之事有否?老奴遂以实告之家爷。不知因着何
事,知花爷不久必到此间,就分付老奴谨谨留意:」

  若见花爷到来,必须通报,好待家爷出园迎接。『后又闻说花爷改入武闱,
题名金榜,老奴想花爷焉得有余闲至此,不料今日果见驾临,老奴焉敢不遵主爷?

                 「

 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,甚觉不解其故,呆思半晌道:「莫非去秋与日葵订约终
身一事,红老已悉其情?今岁又闻予钦赐宠荣,甚是歆羡,愿面许秦晋之谐,因
先结主宾之好。再至此间之说,想小姐曾坦怀以告,谓我中与不中,必遂急出京
来此,请冰求帖乎!」

  心中猜疑未定,只见主人已经远远行来,甚有注目之意。遂趋步上前作揖道:
「晚生轻造名园,尚未请谒,反蒙红老先生过爱,惶愧极矣。」

  红御史道:「去岁秋试之期,花兄在敝园草榻,弟因有事往汉口羁留,失于
瞻仰。春间,偶于绿荫轩前闲步,见壁上题吟,真是清新俊逸,庾鲍风流,谅是
我兄佳构。

  而细玩其中词意,觉含蕴几许,不愧风流笔墨。因想吾兄青春年少,谅多正
事未完,不免告假辞朝荣归故里,则荒园虽陋,或者得再邀兄之顾盼,也未可知。
因命管家留心伺候,若见花兄到此,令他速来禀报,使弟得稍为款洽,以尽地主
之诚。「花春谨稽:」不敢。「

  那红御史遂携了花春的手,步入碧澜轩来。见轩外四周,俱密树垂杨,遮荫
得行,天赤日午也不知。轩后芙蕖盛放,觉得丝卷柳条,微风乍起,珠跳荷叶。

  宿露初收,满座水光影摇;花鸟绕亭,波色倒映楼台。斜铺翡翠之茵,草头

                凝碧;

  平泻琉璃之镜,水面横清。彩鸳静占银塘,乳燕凉飞玉宇。凭栏人影下池间,
隔岸禽声闻席上。凉台无六月,藤荫蔽座生寒;钓石有双溪,苔色侵阶弥绿。直
把暑溽炎炎,一时消尽。

  少顷,酒肴俱设,对酌谈心,问及花春秋试争元,为甚春闱就武?花春即以
在路耽搁误期,改试之事,细讲始末。

  红御史盛赞道:「花兄削彦士于文坛,又压英材于武艺,四库五车,必逢源
于左右;六韬三略,定熟悉于胸怀。古来元杜逞风流,直可与之争座;孙吴具将
略,岂屑与之比肩哉!兄乃文武全才,智勇兼备,朝廷拔此梁栋,实国运文明之
有庆,而我辈得亲丰范,犹相见之恨晚矣。」

  花春道:「晚生得第,实侥幸于万一,而中途迁就,皆赖诸大臣鼎力,以叨
圣朝培植之恩。今蒙老伯一过,使晚生当之愈愧矣。」

  花春以红御史始见之时,注目良久,而此际谆谆赞美,虽在酌饮交谈,观其
容颜词气,似胸中有一桩疑难心事,辗转不宁之意,见此形情,惹得满腔疑虑,
又不便进言相问。二人各有心事,酒也饮得无须豪兴。对酌移时,红御史道:
「花兄多少贵庚?」

  花春道:「晚生已虚度二九。」红御史又问道:「际此妙龄,想已咏河洲之
句矣!」

  花春闻话,知其语有由来,因已对以尚夫不室。红御史道:「琴瑟虽未调,
丝萝谅已结。」

  花春道:「今瞻仰于泰山北斗之旁,鄙亵私衷,本不敢上渎。乃蒙下问,讵
敢讳言。因晚生僻性,素谓夫妇之配,称之曰偶,是必其性情品格,不相悬绝,
始足当偶之名。不然,偶之实已无,尚何有偶之恩、偶之情,并偶之乐也哉?晚
生宁终身无偶,而不可一日误偶。故蹉跎至今,尚未有聘。」红御史道:「据花
兄立志如此,弟有鄙悃未敢谩渎矣。」

  花春道:「老先生有言提耳,晚生敢不谨领?何容深讳。」红御史道:「弟
年逾五旬,并无嗣息,只生一女,闺字日葵,因执性颇类花兄,故屡屡拒聘不纳,
尚在待字。兄既鼓琴未咏,窃愿以小女侍兄箕帚,未识以为何如?」

  花春道:「令爱淑女,宜配君子。恐晚生福薄,未改僭攀。但既蒙老大人过
爱,许订朱陈,只得愧承台教。」红御史道:「既如此,且俟秋凉后,遣冰择日
以完花烛。」花春重起身纳拜,即为翁婿之称。

  二人引觞更酌,兴复不浅。

  少顷饮毕,家童将残肴拾去。红御史起身向花春道:「本欲款陪贤婿,细谈
衷曲,因值小干尚未办理,请贤婿且在轩中略坐,吾去去即来。」花春道:「既
为翁婿,情同父子。岳父大人有事,即请尊便,何容以客之待小婿哉?」红御史
遂嘱咐家人:「于薰风楼下整备帐铺枕簟等物,务须精洁,好待花姑爷晚间安宿。」

  家人应诺,红御史自别了花春,进内去了。

  花春独坐在轩中,暗暗欣喜道:「吾犹幸来此践约,不因诸美之变而灰心。

  若不然,则此间一段良缘,已是当面错过,空令日葵小姐眼穿肠断,叹予负
盟矣。

  今妙在红老口中觌面相允,既无翻改,又省却许多周折。但思佳婿不易得,
正宜喜溢须眉,欢形面目,为甚于许亲之前,若有满腹疑愁,甚不惬意者然,此
何以故?岂疑吾黄甲登科,已有贵胄联姻,故觉难予启口耶?谅亦不为此。「

  想了半晌,步出轩外,见柳荫之下,有块太湖石畔,插一渔竿在上。花春问
家童:「谁人在此下钓?」家童答道:「这是家爷闲暇之时,常坐此间垂钓纳凉,
故有这渔竿插此。」

  花春想道:「乘船下钓,虽云野老,高风荷沼垂钓,亦是幽人韵事。」遂命
家童联须鱼饵,系在钩上。才垂得下去,就有鱼上钩来吞了。连忙把钓钩拽起,
只见一尾金色鲤鱼跳了几跳,竟脱却钩儿去了。花春惊讶道:「这又奇了。那鱼
儿既吞下钓饵,为何垂丝又不断,竟脱去了?」

  只得又装饵下钩,讵知钓了半晌,竟无一尾上钩。看看日色沉西,遂将鱼竿
插下,步出回廊,望园中闲眺一回。早有家童前来,邀请于薰风楼下饮用夜膳。

  用毕后,洗过了浴,唯是轻摇羽扇,斜倚在石栏杆上纳凉,暗想:「日葵小
姐此时,也在那里纳凉未睡。」不禁把此情此景,细细摹拟,口占一律道:兰汤
浴罢卸轻衫,鬓乱钗横汗未干。

  微有风时阶下立,断无人处眼中看。

  一帘竹影消残暑,半夜槐阴锁翠寒。

  怪底侍儿频唤睡,几回欲卧又凭栏。

  吟罢,回身命家童自去安睡,遂于炉中点起一枝安息沉香,起帏就枕。

  不知醒后作何情状?下回再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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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一回吉变凶风波不定怨装恩云雨怀仇

  诗曰:破花即是惜花朝,错怪旁人暗里挑。

  莫道订姻心又变,须知割爱恨难消。

  一腔毒意尝樱口,满腹仇心摆柳腰。

  如此雪冤诚快尔,只虞天怒不相饶!

  话说花春一觉醒来,只听得园中狺狺犬吠之声。启眼看时,正见一弯凉月,
影透疏棂。想此时夜深人静,有谁行动?本欲出外一望,又因月色满园,正可纳
凉闲步。遂尔起身往外,傍栏绕径而来。忆着去秋与日葵订期往返,夜夜潜行于
花径之中,睹景兴怀,不啻如昨日事,乃昔是清秋,今为暑夏。人犹是人也,径
犹是径也,而风景已为之一变矣。

  正观望间,见前面有一女子行来,花春欲待闪避窃视,那女子忽叫道:「来
者莫非花郎否?」花春听其音声,似瑞芝婢女。及近身细认,则见其眉浓粉腻,
以及衣裳服色,迥非婢女模样。顿心转疑惑,问道:「你莫非就是瑞芝姐么?」

  那女子点首道:「去秋别后,未及半载,难道就不认识了?」花春道:「非
是小生不认识,因姐姐形容举止迥殊昔日,故有此一问耳。」瑞芝道:「君既见
疑,且先以妾之事告君。妾因老爷见幸,无力可辞,已忝居小星之列。是君为负
盟浪子,遂令妾作逐水杨花也。」

  花春闻言暗想:「瑞芝乃小姐闺中侍女,如何红老谩宠作妾?此中情节,确
有可疑。」口中佯说道:「姐姐如失人之宠,实迫于主命之难,违在小生,亦不
敢抱憾。」瑞芝道:「妾之事,且不必论矣。试问相公,临别时曾谓来岁春尽必
至此间,以完旧约。岂知盼断双珠,终无音信,直至今日才来。你于心竟相忍么?」

  花春道:「实非小生负约愆期,因春间误期,不得入闱,改入武试,所以羁
留京邸,蹉跎至今。其实身处北而心日在南,想小姐香闺盼望,自有一片离别愁
肠,伤春挥泪,不知近日身体可安否?」瑞芝道:「君尚欲问小姐无恙,君保得
自家无恙,也就罢了。」

  花春听她说话蹊跷,着急问道:「姐姐有话快请说明,莫作此含糊之语,令
人难详难解,甚费踌躇。」瑞芝洒泪说道:「君若无妾,则君之性命已化为乌有
矣。」花春道:「小娘子怎说此话?我此间又无仇无怨,有谁欲加害于我?」瑞
芝道:「害君者即君。且君不独以己害己,固先害人而将及害己矣。君尚痴心妄
念,思与小姐翻云覆雨于阳台,岂知小姐久已泣月悲风于泉路了。」

  花春听到这一句,不禁跌足流涕道:「难道你家小姐已身死了么?为何你老
爷今日又将小姐姻事面许小生,这是何故?」瑞芝道:「此事一言难罄。且在亭
中略坐片时,妾细细为君剖陈。」二人遂挽手进亭,并肩坐下。

  瑞芝谓花春道:「君欲知小姐何以死,其根株实死于君;而衅起殃,又死于
老爷之宠妾秋莘。此秋莘非别人,即亡过夫人身旁侍婢。夫人死后,老爷即纳以
为妾,颇加宠。彼竟忘却本来面目,肆然以骄傲临人。小姐看她这种光景,难以
入目,一日将她重重羞削一顿,秋莘究敢怒而不敢言,十分怀恨。

  讵知去秋,君与小姐夤夜往来,秋莘潜身窥伺,已露机关。她竟心怀毒意,
反作与小姐亲密之状,不时进来察颜观色。不料小姐身该有祸,渐渐胸高眉散,
六甲怀胎。秋莘这贱人竟去密诉老爷,百般撺唆。恼得老爷怒容满面,来到小姐
闺楼,细细盘诘情由。

  小姐亦直言无隐,谓:「与花郎已订终身,其人不日即至,父亲试览其丰仪,
可以为东床之选否?虽多露之行,一时失礼,而齐眉之订,百岁无愆。乞父亲见
怜择配之坚心,姑恕爱才之一念。『老爷此时,似有怜悯之心,未忍遽加毒手。

  怎奈秋莘在旁,屡以玷辱闺门之语见耸,逼得老爷如火上添油,任小姐百般
乞怜求宥,总是无益,竟尔割慈忍爱,把一个花娇柳媚的小姐顿时缢死。自小姐
死后,老爷即嘱管园家人,若见君到来,即为遣住,欲加害于君,始得胸中怒气
稍泄。

  妾见小姐惨死,即愿与同赴阴曹,不忍独生于世。然妾死,而君今日之来直
如在梦中耳,其祸谁为之解哉!妾之不死,实怜君而有待也。「花春闻言,感激
不已。

  又问道:「小姐既死,你老爷欲加害于我,为何今日相见,又把小姐姻亲许
我?

  「瑞芝道:」老爷即有此言,亦是诡计,不过暗以言词笼络,使君安心居此,
不生疑忌之意。君若不信,害君之人,老爷已策画定当。妾试为君言之,其人姓
铁名刚,惯于黑夜取人首级,乃是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刺客。犹幸此人这两日不在,
不知往何处报仇行事去了。若待彼一到,君之性命休矣。明日宜瞒过园公,作速
逃避他方,千万不可滞留,遭其残害!「

  花春道:「小娘子此言,虽有怜救小生之意,但以恩怨不明,冤仇未报,岂
肯悠然长逝,暗避鬼蜮之谋?以我花春自视,即百万军中,且敢只身独往冲突其
间,区区一刺客,何足介于予怀!请小娘子且自放心。」

  瑞芝道:「英雄之奋武,岂足以敌宵小之奸谋?恐暗箭或未易防耳。君若必
欲逗留于此,务须谨慎小心为上。你看残月高悬,夜已过午,妾言已尽,请从此
别。倘另有机谋得闻于耳,当再至园中相告。」

  说罢,遂欲出亭。

  花春拽住道:「际此月明夜静,庭院生凉,正风流佳会之良宵也。欲与小娘
子一温旧好,未识肯垂怜否?」瑞芝道:「妾之来,实激于公义,非惑于私情,
故不避奸险,潜行至此。鉴在前车,何堪再蹈!恐久为耽待,不敢从命耳!」花
春见她义正词严,亦不复相强,任其辞去。

  花春回至薰风楼下,掩扉而卧。想日中闻红御史允亲之言,如何欣幸;及此
时听了瑞芝这一番言语,真如冷水淋头,肃风透骨,不由人不心惊胆碎。然细思:
「红老既欲害予,不过款予在园,密遣刺客行事已耳;又何必迟回既久,然后细
盘我纳聘未曾,面以姻事相许;即观其语言款洽,若真有殷心挚意,而非出于勉
强,则与瑞芝之所言又迥不相类,真令人莫解。

  谚云:「日久人心见。『我且将计就计,逗留于此,看他作何行事。恩则报
之以恩,仇则报之以仇,自分得如水样的清,镜样的明,我方快然无憾,显得我
英雄辣手,豪杰奇谋。」是夜,辗转反侧,不能成寐。明日起身,梳洗已毕,用
过晨餐,见红御史依旧出来闲谈竟日。

  花春见他语言酬酢,绝无一毫假饰之意,心中转加疑惑。到了晚来,花春因
瑞芝昨夜有再至园中之语,所以不敢安寝,吩咐家童睡了,竟自步出庭来。

  尔时月虽未上,而明星耿耿,万里无云,犹闪烁映照园中,不至十分昏黑。

  闲步片时,瑞芝果至,笑谓花春道:「君已转祸为福,可无虑矣。昨疑老爷
许亲之说,出于机械,岂知老爷以君文幄争元,武场夺首,甚为奇异。又见君英
才出众,秀骨珊珊,悔将小姐缢死,空有此乘龙佳婿,而无闺中之淑女以配之,
不胜感惜。故顿时画出一计,思于众婢女中,选一俊美者充小姐以配君。实有爱
君之意而已,无害君之心。

  此是老爷于接见君后,见景生情,参权应变乎!日间从不作此想,故妾不知
其中隐情,几以老爷一片热肠,认作满腔恶意。妾闻此消息,不敢不告,使君疑
难释。但老爷心性不常,秋莘奸刁叵测,君又不可以祸若冰消,灾如云散,竟坦
然无从,致变生仓猝不及防。唯盖以孤身入世,如在风波中耳。

  风波无定,欲平则平,欲起则起。今虽出于风波之外,而粗胆细心,必如在
风波中一般防险,庶可免风波之险。君其慎之!「言罢竟自别去。

  花春意欲款住再谈,因见伊行步匆忙,未肯久待,只得任其竟去。遂步回薰
风楼下,暗想到:「原来有此隐情,故红老于许亲时,有许多疑难形状。这一计
实划得奇妙,失一女而仍得一婿,不必抛西阁之球,自可袒东床之腹。若此女稍
有姿色,我只得看日葵小姐份上,不必拒绝了。

  如此看来,红老原有怜才之念,前之忍心杀女非出于本意,实迫于秋莘之谗
谤而然。然则秋莘为小姐仇人,而亦即我之仇人。若不诛此女,则小姐含冤负屈
于九泉,其怨愤何时得雪?「

  那时花春在园又过了两日,因时交夏季,尚在炎热,却爱碧澜轩荷香馥馥,
柳荫沉沉,尽可消暑,故时在轩中闲玩。或是枕书午睡,凉簟风生;或是倚石开
胸,罗襟气爽。瑶琴弄罢,薰风徐拂珠弦;佳句吟成,飞絮轻沾石砚。此中幽趣,
自尔领取不尽。

  因以假期未满,思在红园中消过暑夏,待至秋凉,然后回家几日,一路北上,
也未为晚。此间姻事,尚在得失两可。唯以枕簟孤单,凄凉客邸,且慢慢别作计
较。岂巫峡深遥,一无所遇?那时一念萌动,魂荡香闺,遂不禁忆景兴怀,拟赋
《夏闺词》十绝,以展芳心。其词云:其一:梧桐晓院月朦胧,一枕香痕汗粉融。

  应是爱凉窗不闭,乱蛙声里满楼风。

  其二:腾腾朝日隔帘烘,枕坠金钗鬓影松。

  昨夜知郎谁伴宿?竹夫人好可如侬。

  其三:菱荷香净晓风凉,近水朱楼面面窗。

  睡起无言凭槛望,一声款乃过渔舱。

  其四:香汤自试露盈盈,婉转兰盆意态轻。

  宛似芙蓉新出水,雪肤花貌倍倾城。

  其五:荫荫夏木翠烟低,不住蝉声柳外嘶。

  恼得愁人愁欲绝,频沾银管咏无题。

  其六:睡醒闲窗更寂寥,镜台重挽髻云高。

  偶来莲沼寻莲子,引得蜻蜓上玉搔。

  其七:半弯新月挂疏棂,小扇徐摇不暂停。

  寂寞黄昏人静后,后庭槛槛扑流萤。

  其八:凤仙花瓣露痕沾,捣向金盆染指尖。

  细剪红梢灯下束,十分春上玉纤纤。

  其九:已看侍婢上红灯,枕簟烘烘热不胜。

  敲断暮钟眠未得,风亭水榭任闲凭。

  其十:羞向郎前卸汗衫,尚盘蝉髻鬓髡须。

  瞢腾一觉游仙梦,撩乱花钿堕枕函。

  那时春光已晚,家童邀去用肴,被他殷勤劝酌,多饮了几杯酒,似有醉意,
遂欹枕而卧。岂知酒兴正浓,而风流佳兴,亦随而涌上心来,无由发泄,故意态
虽倦,而神魂飘荡,犹在似睡非睡之余。忽听得狺狺吠,似前夜一般,顿然警觉
想:「园中吠,定有人来,非瑞芝而谁?今夜必不放她空回,且与巫山一度,以
泄我兴。」即穿衣起身,急急往园中而来。

  花春是留心的,一步步注目相觑,见前面有一人行来,身躯雄阔,迥非女子
模样。却因月光未上,看得不十分仔细。遂向亭中躲进,将身蹲下。只见那人从
旁边行过,手中提着雪样亮的一柄宝剑。那光影射入亭中,犹闪烁照人。花春惊
道:「此刺客也!为何红老既有充婢纳婿之意,又遣刺客前来行刺?瑞芝云:」

  风波不测,欲起即起『,此必是秋莘撺耸所致,事不可缓矣。「意中定下奇
谋,遂欲寻至秋莘卧房报仇雪恨。

  一路行来,已进数重门户,却虑朱楼叠叠,画阁重重,不知秋莘房在何处?

  正在迟回,只见那边回廊下有一女子行来,甚是匆匆急急。举目细睁,乃是
瑞芝。

  花春问道:「小娘子将欲何往?」瑞芝道:「妾正欲至园通君一信,君已大
祸临头,怎生步到此间?」花春道:「刺客已在园中,我特为报仇至此,未知秋
莘卧房在于何处?乞祈娘子一指。」瑞芝告:「以第三带堂楼西副间即是,但楼
下多有姬妾作房,侍女出入,未便过去,何以能为?」花春道:「我自能跳墙而
进。

  你家老爷此时未知可在?「瑞芝道:」老爷在外厅东书院中饮酒,等铁刚行
刺回报。「花春道:」既如此,那铁刚进园于薰风楼下,不见了我,定着急进来
禀报。

  小娘子须遣侍女出外邀请老爷进来,谓他道:「花春不在园中,乃是秋莘日
间通信,已私约在房。『老爷决不肯信,须逼他潜身到房窥探,自见真伪。祈小
娘子直言无隐,我于彼处自有安排,不必多虑。」

  那时又问明瑞芝卧房,瑞芝指以所在。花春即纵上沿墙,如履平地。行来已
到第三带楼屋上,听得两边窗首有人细弄莺声,唱须风月《寄生草》的歌儿,颇
觉娇声婉转,雅韵动人。花春挨步过西,将身俯伏檐头,延颈往下一探,见窗首
坐一妇人,在着那里摇扇纳凉。

  望见东首,却悄无人影。花春慢慢立起,挨过东来,轻轻将身一跳,傍着檐
下,移步过西,见长窗虚掩,遂挨身进内。桌上灯火未灭,却不见一个侍鬟在下。
一径步上扶梯,行过外房,见那妇人衫裙俱卸,现出雪白白光嫩嫩的半身,娇倚
窗外,唱声未绝。

  花春遂抢步上前,拦腰戏搂。那妇人吃惊回首,欲得声张,想是淫情已荡,
心不由主,拥入绣床,只得勉强与花春成事。花春故意把罗帏拽起,正在云雨,
听得外面隐隐有脚步声。

  花春知是红御史上来窥探,反说出许多戏谑之言,装出无数癫狂之态。少顷
事毕,以秋莘日对垒于敝兵败将之前,今忽逢此劲敌,已一战而神思懒倦,睡眼
朦胧矣。花春令她安睡片时,把罗帏下好,步至窗边,复纵身跳于屋上,以观动
静。

  不移时,果见一汉子持剑进房,低身伏近床沿,撩起帐帏,砍进一剑。因灯
火不熄,床中看得明白,一剑刺进,只伤得一女子,余外并无别人。那刺客呆立
半晌道:「这又奇了。日间红老爷嘱咐说:」

  那人在园中薰风楼下,已令家童劝酒灌醉。『哪知到得楼下,其人又不在内。

  方才红老爷说:「那人与姬妾秋莘通奸,红老爷亲目所睹,命我到此双双杀
死。『为何那人又不在了?莫非此人能通仙术的?俺今且去报禀,待我慢慢用须
功夫,留心伺察,必成功而后记。」那刺客自言自语,一径下楼去了。

  花春伏在屋上,节节看得分明,言言听得仔细。复绕过楼来,将身跳下,步
到瑞芝房前,犹未安睡,在庭心倚槛纳凉。花春低声问道:「小娘子楼上,有谁
人伴宿同居否?」瑞芝道:「妾性爱静,不嫌寥寂,故不与哪个合居同伴,独自
在此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,且将外首侧门闭好,今夜与小娘子细谈衷曲。」

  瑞芝道:「适幸老爷今宵轮在别房安宿,故侧门、腰门,俱已关闭。红霞婢
子,已经熟睡。妾得坦然与君款洽矣。妾有一言相叩,适才因行事匆匆,未及细
问,不知君既欲致死秋莘,又令妾遣老爷到房探视,却是何故?妾说便说了,心
中疑虑,究未能释然。」

  然花春笑道:「以我英雄一丈夫,欲加害于柔弱一女子,即使碎其身躯,未
免污我指臂。我欲雪怨,不待我亲身举动,自有人代为予雪者。此雪怨得来愈加
痛快,故我并不曾亲去行毒于秋莘也。」

  瑞芝闻言,失惊道:「原来秋莘尚未死么?则方才老爷至彼,亲问秋莘,是
妾生端捏造,反疑妾走泄风声,与君有私矣。」

  花春道:「小娘子且请放怀,待我剖其详细。盖我之杀秋莘,实藏刀于你贪
我恋之余,假手于雨覆云翻之下,欲令其泣向鬼门关,先使其情酣阳峡路。我一
进彼房,即与她搂抱成事,使红老到来一见,自然怒发冲冠,火高三丈,一时性
发,自顾不得恩爱情深,决命刺客进房,将我二人刺死。我于事毕后,遂跳出鸳
帏,脱离虎穴,往屋檐纵上。事果不出所料,少顷,即有刺客到楼,将秋莘刺死。

  故我谓不曾亲去行凶也。「

  瑞芝听说,连声赞美道:「君有如许智识,如许胆气、奇谋、异策,古往今
来报仇雪耻之事,从未有此委曲者也。比诸心躁性烈,亲杀其身,更快万倍!」

  二人复闲谈移时,解衣入帏,交欢无已。笑谓瑞芝道:「同一风流乐也,在
彼则蓄心于报怨,在此则感念于知恩。秋莘于欢合之际,必以我爱之甚,恋之切,
讵料予毒之深也哉。我思红老之待予,犹予之待秋莘也。画虎画皮,知人知面,
益叹斯二语不谬。」

  那时二人温旧好,恋新恩,自写不尽一种欢爱。温柔抚弄一番,听得漏点已
交四鼓,谓瑞芝道:「恶妇已诛,别无系恋,予不得再为滞留矣。倘至天明,又
多阻隔,趁此静夜无人,正可出园遁避,潜至家中,谅你老爷亦无奈于我。唯刺
客行刺,虽是奉公所遣,然此人若留于世,必至荼毒生灵,肆其残虐,我必锄而
去之,除了世人之害。未知他今夜下榻何处?」

  瑞芝道:「君若得除此贼,诚快事也。闻彼在外旁书厅东副间中安睡。然此
人骁勇非常,不可轻敌,君须见机而作为妙。」

  花春道:「一刺客者流,何足深畏,但手无寸铁,奈何?」瑞芝道:「妾房
中有古剑一柄,却已锈得锋芒不露,未知可用否?」花春道:「不妨。持宝剑而
斩一刺客,已是大材小试,何必取其英锐!」

  二人遂各起身,瑞芝步过床侧,将架上悬剑取下。花春接过出鞘,在灯下一
看,见锋虽不甚利,其质尚坚重可用,遂持剑启窗,纵身上屋,来至外书厅跳下。

  此时,月已东升许久,照得庭外如白昼一般。挨身步近窗前,见双扉尚启,
铁刚犹未安睡,独自在那里饮酒遣怀,口中犹喃喃自语道:「俺铁刚行事,百发
百中,任你刺英雄,刺豪杰,如刺懦夫一般。

  若此功不成,则平日神出鬼没的手段,雷惊电闪的声名,俱是虚盗得来的了,
焉能见重于公卿贵胄之前?花春那厮性命,总在俺掌握之中,怕他飞上九霄不成?

  俺明日赶至禾城,俟他归家后,即可夤夜潜身进内,枭彼首级报功。「

  花春听说,止不住烈火迸生,抢步进内,高声大叫道:「我花春在此!」即
举手砍过一剑。那铁刚因是流名的刺客,时刻防护有人暗算,故才一举动,彼身
体旋转甚疾。此时虽未及招架,已将身一闪,闪过剑锋,即忙纵出庭心,飞身而
上。花春亦提剑纵上,随后赶来。那铁刚见花春也会跳纵,已觉寒心。

  追过了几带高房,望见下面是一片空场,铁刚跳下场来,飞奔而走。不料他
平日仗凶行刺的本领,一须也用不出了。

  不知性命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[[i]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38 编辑 [/i]]

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二回赋落花良朋示鉴叹偿淫佳偶失贞

  诗曰:淫魁万恶戒垂焉,果报如斯法不愆。

  塞外月圆才几度?闺中镜破已经年。

  淫端耳听眉还竖,亵态亲睁肺若煎。

  掣剑不须情太愤,为谁偿债问青天。

  话说铁刚虽惯于走壁飞檐,怎及得花春仙丹化骨,身若燕轻?那时越追越近,
一剑刺过,铁刚已倾身倒地,口中大叫:「英雄饶命!」花春道:「本欲饶你,
因我之命在你掌握中,则你之命断不容饶矣。」遂举手一剑,将铁刚斩首。撇开
尸骸,仍纵身上屋来,至瑞芝卧房,令将剑上血迹揩净藏好,与她珍重而别。

  出了红园,慢慢步至船边,已是远寺钟鸣,几点曙星,欲乱近邻鸡唱,半弯
残月微明。遂唤船家起来,解缆开舟。两家童亦忙起身相接,并不问及在何处延
留等语。顺水行来,城关已启,一路无话。到了禾城,上岸归家,众家人俱来叩
见。花春此时,虽则荣归故里,光耀非凡,而忆诸美人之飘零,不觉反添愁闷,
免不得拈香于茔墓祠堂,递帖于邻亲友族。

  一日,用过早膳,正待乘轿出门,拜谒诸友人,忽报柳迁乔至,遂出厅相迎,
挽手至书斋坐下。叙过一番契阔,真是一日三秋,不胜离别之感。花春道:「弟
在都中,不胜念兄之至。因不见至都,甚是疑虑。前日告假回来,得闻丁夏降服
之信,犹幸来岁恩典开科,春雷之起蛰即在目前,诚可为兄预贺也。弟今日正欲
造府拜遏,一伸别款,不料反获驾临,曷胜雀跃之至!」

    遂把遇仙授法,误期改武之事,先细细述了一遍。柳莺道:「兄颜既变,绝
胜何郎。今又杏苑攀花,非凡显耀,想名公卿招选乘龙者,谅不乏人,未知兄曾
访得几位绝世佳人,以谐琴瑟否?」

  花春闻言,不禁挥泪道:「若提起此事,我不胜愁肠顿触,涕欲沾襟矣。」

  柳莺道:「兄前日曾谓『陋颜已改,则佳偶可图,风流乐事,毕生正是靡涯』,
为何弟才谈及此事,而兄颜顿戚,岂风流中不唯有乐之一境,而亦有悲之一境乎?

  兄试剖言之。「

  花春遂去取出画图展开,将前后事迹一一指与柳莺,说道:「画图上十美,
皆可称国色,实指望与她暮乐朝欢,齐眉谐老。岂知出都重访,飘零已尽,只剩
得十之一、二矣。何苍天之不怜念才子,一至于斯!」柳莺道:「原来才子亦有
不能配佳人者,风流才子亦有不能配众佳人者,可见才子、佳人之说,实创自君,
从今以后,前非可觉,后果宜修,猛省回头,悔之未晚。未知兄还恋恋于才子、
佳人否?」

  花春闻言,笑而不答,闲谈许久,命家童整备酒肴,相与酌饮。酒至半酣,
柳莺起身,取过云笺,作《落花诗》四首,寓意以醒金谷。

  其一:欲留花住竟无由,残月凄清锁画楼。

  背我堂堂春去矣,惜花夜夜水空流。

  徐娘老去犹余态,宋玉悲深不为秋。

  最是朱颜容易老,三千粉黛尽含愁。

  其二:有限春光剩几何?玉石金屋弃脂多。

  莫夸活色能倾国,毕竟繁华委去波。

  栩栩只留花里蝶,依依犹恋雨中柯。

  羡他仙树天边种,常傍银霄汉与河。

  其三:往岁曾显落叶红,春三花市又空空。

  记他开处颜如玉,自我重来鬓若蓬。

  细柳枝头千里月,晓莺声里一楼风。

  石栏倚遍情何极,粉冷脂残别梦中。

  其四:摇落如悲团扇秋,阿谁不动看花愁。

  翩翩有态粘罗袖,轻薄何情点玉舟。

  金谷香消空忆石,玄都桃尽已无刘。

  几回吟断销魂句,一段风光等梦怄。

  写罢,递与花春。花春接过诗笺,把诗中字句细细咀味,道:「此数首诗,
婉丽铿锵,凄然欲绝,直可为我诸美人作挽词,曷竟览之而断肠流涕哉!」柳莺
道:「已往者如是,将来者亦当作如是观也。此诗寓意,不为兄悲以往,实为兄
戒将来,只其留意焉。」二人又重整杯觞,欢然畅饮。无何,酒酣日暮,迁乔自
辞别旋归矣。

  花春在家,约又应酬了数日。一日在书斋静坐,忽见家人进来禀报说:「京
中差官在外,请老爷出厅接诏。」花春闻说诏书颁下,吩咐忙排香案,遂把衣冠
整好,出外跪听宣诏。钦差开读诏曰:诏卿文武状元花春:为有边番契丹国,久
失朝贡之礼,反率兵侵我疆域。前遣指挥王云翮整旅出师征伐,屡次失机,未能
奏捷。今有文华殿大学士徐忠保奏,兵部尚书山国磐督兵亲往。

    据山国磐所奏,谓卿谋通三略,材备六韬,保卿任前部先锋之职务。宜速急
进都,督练军士以佐山卿,御侮边疆,征服不臣,以除敌氛,以长国威。庶得烽
烟告靖,边关欣奏凯之歌;贡献来朝,宇宙享太平之福。钦哉!谢恩。

  圣旨宣毕,钦差官重与花春相见,谓:「边上羽檄星驰,不可延缓,宜即日
起程至都统兵前。」倘钦差别去,花春亦不敢迟留,那总管钟英,欲将出入账目
与花春亲算交盘,一则无暇,一则因钟英为人信实,谅无私弊,谓:「不必盘算,
仍令他掌管下去。」遂命家人雇了一号大船,拽起「钦召出征」的旗号,连夜起
程北上。一路过府穿州,自有地方官僚迎送。这一时显耀异常,不比出京时的冷
静。

  那一日到了淮上,起陆而行,乘着车马,路过擎天岭下,暗想到:「我此去
平夷归期未卜,梦樱寂处山中,焉得闻此消息?今日须上山,与彼一别,细剖情
端。倘得乘间进言,劝乃兄散去喽罗,归顺朝廷,待我保他率兵同往,日后班师,
论功升赏,自觉正大光明。山中称王独霸,岂是久长良策?」遂令车夫随从人等
暂停车辙,在此静候半晌。自却步行,弯进山凹路径,犹依稀认得。

  岂知上得山来,只见愁云惨惨,荒草凄凄,屯兵的草寨尽为瓦砾之场,设宴
的高堂不胜黍离之感。不见玉人,几等香消南国;追思往事,依然怨入东风。花
春错愕良久道:「一转瞬间,而山中已荡平若此!忆我梦樱,能毋伤玉石之俱焚,
而为之流涕!」只得回步下山,乘车进发。一路上打听得擎天岭上寇盗,已被官
兵剿灭。因不禁离怀交结,痛泪时流。

  到了京师,径向司马第来,与绛桃相见。绛桃道:「起兵之期已近,适父亲
染病不起,难以整旅前行。」遂与花春商议如何启奏。花春是夜在灯下修成一本,
说:「山国磐抱病,危在旦夕,不能受命出师,祈圣上别选能臣,以付大任。」

  明日五更引见,将此本奏上。朝廷即着大臣会议。议得:「山国磐身荷国恩,
职司讨伐,既蒙圣旨遣使,不得畏避。然国事不可误,病体难以临大任。今有文
武状元花春,曾于武场中见其箭穿七札,弓挽六钧,少年英俊,曾有上将才干。

  况山国磐前已奏封先锋之职,谓他智勇兼备,谋略精通,谅非寡谋无能者,
即着花春代山国磐之职,权掌兵符,再议先锋委任。「圣上准奏,遂令三日后祭
旗,发炮起兵。

  花春既掌帅印,即往教场督练将士一番。此时兵士,只有万余,因帝都出师,
至边路途遥远,耗费粮饷太重,即于所过省下,着令督抚调提军士从征。花春此
时,颜金英一事非不怀及,一则因诸美飘零,未免心灰意懒;又因军机紧急,未
暇谋及私事,故竟忍心搁起,且至班师回都后再作计议。

  是夜归房,欲与绛桃一叙欢情。绛桃道:「妾与君此别,不免天涯南北,暌
隔经秋。今夜须极情行乐,彻夜通宵以尽兴战一场,尔只须胜不须败也,未识君
以为何如?」花春道:「夫人此言,深合我意。异日于边庭上追奔逐北,使敌人
抱头窜鼠而逃,且于今夜预兆其机。夫人少顷且莫谓下官无情,竟尔持矛冲突,
不稍留余地以让人!」

    绛桃亦微笑道:「虎帐中让你争雄,鸳帏内不容你耀武。少顷还你施戈弃甲,
伏罪马前便了。「

  花春知欲久战,遂将丹丸吮入口中,磨枪待战。这场肉战,两相狂獗,互不
相让。汝用九浅十深之法,款款消耍;我用牙跟儿紧咬汝口唇,吸了又吸;双腿
猛夹,阴/ 户掮吸,弄得汝酥痒胀麻;巅的巅,套的套,刺的刺,捣的捣,你来
我往,戈矛相交,似剑刺云,似云闪电;汝在上猛抽千余,尔在上狂颠数百;一
个是麻酥快爽,一个是酸胀欲醉,谁也不认输,直至五更鸡唱,方罢戈矛。

  是日清晨起身,别了绛桃,又与岳父母辞别一番。山国磐亲嘱以:「有国大
事务,须『临事勿惧,好谋而成』为上。」嘱罢出署,来到教场升坐营帐,遂调
提军士,率领前来。一应书中套语,尽皆删去。路上排齐队伍,绵绵翼翼,马不
停蹄,到了塞外,已是秋尽天气。

    路过昭君墓,只见古树缠藤,胡沙卷地,悲风惨惨,怨雾朦朦,因不禁触怀
有感,吟诗一律,以吊之云:敢向王公洗旧冤,红颜薄命又何言?

  黄金自古迷人眼,青草于今绕墓门。

  可恨长为胡地鬼,须知不负汉家恩。

  一壤荒土埋香骨,百世谁招怨女魂。

  闲话少提。单说花春相度地势,傍山结寨,将军马调养数日,递过战书,约
于清朝交战,遣将出敌。连战数日,屡见败下。是夜,闷坐在营,愁难假寐,但
觉:飒飒寒风送响,萧萧战马长嘶。关塞鸣笳,俱成恻调;戍楼吹角,尽是愁声。

  因而步出营来,只见:摇旌旗而月蔽,竖剑戟兮霜寒。云树凄凉,荡征魂于
万里;山河惨淡,闻鬼哭于三更。朔气弥空常黑,惊沙散野还飞。地入夷方,想
见黑山堆朽骨;天低古塞,遥瞻青冢惨愁云。正是陇西云起,李陵被虏生悲;塞
地草衰,苏武思乡陨泣。

  花春眺望一回,止不住心头悲咽,遂步回营内,暗想:「古来将士,远戍边
关,诚有如许凄其景况,哪得不壮士思家,征人堕泪?向读《古战场文》,窃疑
文中凭吊之词,过于悲慨;至今日看来,觉斯文犹未足以尽之也。」

  不说花春是夜感叹,到了明日,遂不复遣将,亲自出营对阵。那花春枪法,
曾受仙人异术,右转左盘,忽高忽下,俱有无穷之妙。一日连伤敌将数员,那番
邦无人敢敌,只得鸣金收军,悬牌免战。

  一日,忽见敌兵投书请战,花春仍自披装出马。见那对阵者,是一个巾帼佳
人,虽为异域之身,实挺中华之秀。若列于诸美人中,可争一座。骑一匹银鬃宝
马,装束极其艳丽。头上雉尾双挑,随风摇拽。尖纤玉手,提着一对银锤,形大
如乌坛,才冲锋过去。

    花春挑过一枪,那女子将锤轻架,顺手一撩,撩得花春手臂腾麻,马退丈余。
花春暗暗吃惊,惊想:「此女可以语诱,不可以力敌。」遂带马上前数步,在马
上深深作拱。

  正欲开言,且料那女子却先说道:「父王侵犯尔疆,实非本意,因廷臣渎奏
罔思,逞雄上国,故有此举,以致劳将军率士远征,奔驰万里。妾见将军青年美
貌,英杰不凡,故适才起锤一试,冲突多多,不料果退得数步,未见枪抛马倒,
搏虎擒狮之勇,已略见一斑。妾愿以琐陋之质,侍将军箕帚,未识肯见纳否?」

  花春道:「公主玉颜绝世,几疑天上仙娥下降,非人间凡女所得相拟。虽未
及交锋合战,已令小将胆怯心寒。歆羡之怀,不须表暴,但襄兹公事,既成吴越
之仇,念及私情,怎结朱陈之好?」

    公主道:「将军若不见弃,容妾力劝父王归顺,悉返侵地,诚按期朝贡,以
安旧职。」花春道:「若得如此,则不特小将一人沾恩靡尽,即巨万征人,尽获
生全之福矣。」

    公主道:「但妾安然归国奏劝,父王未必能允。妾有一计在此,假与将军对
阵冲锋,佯败数阵,将军须纵马上前,将妾擒去。那时,待妾慨切陈言,写书一
封寄去,则父王爱妾如珍,不忍死妾,自然相允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甚妙,明日
就依计而行。」二人又佯战数合,各自归营。

  不题。

  到了明日,鸣鼓出兵,那公主果然连败数阵,花春趁势把她擒进内营,设宴
相款。当晚,二人细细盘问,知那公主年才十七,小字玉蓉。款谈许久,遂于灯
下写就一封求降的书,遣兵投去。不数日,敌兵果然投降,愿将公主配于花春。

  呈了降书、降表,又差人将无数奇珍异宝,进献朝廷。番王亲自到营,与花
春相见,送别爱女。

  这日班师,真是戍卒有旋归之乐,军中闻奏凯之歌。花春与玉蓉公主,虽未
曾奏过朝廷,赐成花烛,而路上私相欢洽,已是如漆如胶,两情恋恋。每于月中
灯下,细睨丰姿,几不信苎萝有国色、燕赵多佳人,于此边番夷域而亦有此绝世
姣娥。真觉貂帏增色,龙塞生春。

    「此女归去,与绛桃定成知己,殊惜梦樱存亡未卜,渺渺难寻。不然,则三
位佳人,同归于我,不特敦闺房静好之缘,且可为国家干城之护。事无全美,何
恨如之!」

  在路不一日,到了京师,入朝见圣,呈上降章,又将番国公主被擒、番王愿
以此女谐姻之事,细细宣奏。龙颜大悦,即赐花春荣归故里,完聚花烛,来朝复
命升擢。番邦来使将许多贡物进呈,朝廷赐宴功臣,款待番邦来使。席上有几位
陪宴朝臣说起:「那时起兵之后,山司马遂即泉逝,眷属扶柩归苏矣。」

  花春知绛桃已不在都,且待路过苏城,一并迎接到家。那时忆及颜金英之事:
「到了明日,特地备帖到颜侍郎署中去拜谒,好暗暗打听金英消息如何,然后遣
冰求合,图美事之成。以为十美之事,虽已成画饼,然既与彼有约,岂可顾而不
问,认作负心汉耶。」

  不意来到署内,适值颜侍郎公出未回。花春因是内亲,径自己重重转入内厅。

  家人自去禀报夫人去了。花春止足四顾,只见那旁副间中设一灵座在彼。花
春惊疑满腹,急忙趋过一看,不觉珠泪暗流,寸肠欲断。原来这灵座上现挂着颜
金英的容像,知金英已经作故,又是一场春梦。因有家人在前,不好在那里悼痛
悲号,只得吞声忍泪,步了出来。

  只见那家人从内堂出来,禀道:「家夫人因偶染微恙,不能相见,请花老爷
书房少坐,想家爷不久就回署的了。」花春道:「不消坐了。你家老爷回来,可
与我致意一声。」竟匆匆出了署门,回到公馆,怀闷无已。

  一路上风光显赫,较诸赴召进京时,又加几倍。一日,路过白莲庵,花春坐
在船舱,偶抬头看见,省着悟凡在内,遂吩咐舟人停纤,密遣家童上岸,至那庵
中一问:「悟凡师可还在否?」家童进去移时,下船禀道:「庵中有一老尼,说
悟凡师去岁秋间已经亡过了。」花春闻言,亦唯付诸一叹而已。

  在路行了几日,早到姑苏,停泊码头,正待欲遣家人置备祭礼,往山家吊奠,
然后迎接绛桃下船。忽见岸上有一乞丐婆子,甚是面熟,定睛细认,那婆子非别,
即是绛桃的乳娘,旧在牙署时曾见过数次,故花春此时认得,心中暗暗疑惑到:
「她向在山府,颇蒙夫人、小姐抬眼,是一个有正经的人,为何今日弄到这般形
景?莫非面貌相同,不是她么?」遂令家人上岸唤她下来,诘问其细。

  家人应命而去,即把婆子唤下。花春问道:「你莫不是山府中乳娘徐妈妈么?」

  那婆子战兢兢俯伏在下,不敢抬头,应声道:「正是。」花春道:「如此,
你试抬起头来,认识下官么?」那婆子抬头,将花春细视,止不住双泪交流,道:
「原来就是花姑爷!小妇人得活狗命矣。」

    花春又问道:「你在山府,犯着何罪,逐你出来,须告其详,待下官与你讨
个人情便了。」那婆子道:「小妇人并无过犯,只因忠言逆耳,祸及丧身。姑爷
在上,小妇人不敢直言。」花春道:「你有话须讲,我决不罪你。」婆子道:「
如此须嘱管家人等先去,小妇人方可依情实诉。」

  花春遂屏退左右,听那婆子说道:「自从姑老爷起兵之后,我家老爷即日身
故。不料扶柩归来,夫人亦相继而亡。小姐作为大变,把平日幽闲贞淑之德,一
旦抛诸流水,竟肆无惮忌,与府中奴仆通情,不论昼夜,尽日狂淫取乐。小妇人
不忍坐视,屡次进言相谏,小姐竟置若罔闻。一日,言语之际,偶然触怒了几句,
小姐竟不记数年乳哺之恩,欲把小妇人置诸死地。

    因哀求不过,遂将小妇人空身逐出,不许归房,带一须银两并首饰衣服出来。
又谓我道,『你此去只许在街坊求乞度日,庶可饶你残生。若另寻门户,再去雇
工投靠,管叫你狗命难留。』小妇人无奈,只得飘荡街头,忍为乞丐。」

  花春听了这番言语,已恼得三神爆火,七窍生烟,半晌不得出声,竟如死去
无二。心中暗想道:「我睹绛桃于合欢之际,原觉分外弄娇,百战不败。我以为
花春得此劲敌,正堪娱我终身,岂知酣于奋战者,不耐久于止戈,以致有此行为。

  叹天公之报予,何太狠也!「

  那婆子见花春沉吟不语,目定神呆,只道是疑而不信,遂说道:「姑老爷疑
是小妇人造舌毁谤千金,可潜往山府中窥探,慢慢留心,真情自露。」花春道:
「据你言之凿凿,决非谎谈,但我留你在船,此机断不可漏泄。」婆子谨称:
「晓得。」又问明山家在于何处,遂令家童引婆子至玉蓉船中,更换衣服,在船
服侍公主。

    想:「此事耳闻终虚,目见始实。」命:「山家祭礼备好,且不必送去。」

  挨至晚间,身旁藏了一柄利剑,只身上岸。因山家是一个赫赫司马第,容易
问去,时才黄昏,到了山家门首,见大门已紧紧闭上。花春遂沿着一带高墙,步
至后边,见行人虚少,即将身纵上墙头,捱步屋上。因山府中花春从未进去,不
识绛桃住在何处。

    在屋上徘徊许久,听得下边有一个丫鬟声音,说道:「小姐在房等了多时,
甚是不耐,命我前来相唤,你们为甚至此才来?今夜须要酣战一场,庶得小姐欢
畅;不要又似日间一个个多东倒西歪,弄得不伶不俐才好。」听她旋说旋走,话
声渐渐去远。花春知绛桃尚在后楼,遂盘过楼来。

  此时正有月光,望下去见一侍女,引着几个精壮家人,拥入楼下。少顷,听
得扶梯上有震扰践踏之声。花春看见,知徐婆之言果非虚谬,欲待转去,又想到:
「我既至此,且潜往楼上探视一番,看她作何形状?」

    遂向庭心跳下,轻轻闪入闺楼,伏于暗处。见绛桃于杨妃榻上,与众奴赤身
露体混成一团,只见,绛桃一会翘着雪白屁股,令众奴依次一个、一个从殿后耸
之;一会令众奴摸的摸、舔的舔、耸的耸,群而戏之,淫亵之态,不堪言状;即
平日与彼锦帐翻云,绣衾布雨,曾未尝作此态也。

  花春此时,怒不能遏,遂欲掣剑将淫妇、奸夫一齐诛死。又一转念到:「死
司马之目虽瞑,生状元之耳难充。倘诛死后,报官收验起来,则此臭名远播,我
花春有腆面目,如何立于人世?我且暂时耐忍,自有计较。」

  不知花春有何计较?下回便见。

[[i] 本帖最后由 scofield1031 于 2011-7-29 21:12 编辑 [/i]]

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三回欲拗法痴心割爱愿为僧肆意狂淫

  诗曰:孽根锄尽也徒然,梦梦空余未了缘。

  红粉谁怜遭大劫?黑心谩自托逃禅!

  迷园积孽难遮日,风雨惊雷可有天。

  为谕世人开冷眼,看他拗法到何年!

  话说花春见了绛桃淫态,满腔怀怒,回步下楼,跳出重墙,复归船内。此夜
之沉闷,自不必说。到了明日,遣家人将祭礼抬至山府,说:「老爷本欲亲自到
来祭奠,因抱小恙在舟,不可冒风,故不起来。祭毕,即请小姐下船,同回故里。」

  家人应命而去。花春又唤家人:「另雇一座大船,等夫人到岸,接她下舱。」

  又令:「公主所坐之船,先行开去。」

  不一时,绛桃轿到,下落湖船。花春并不与相见,在码头又停泊了一日,然
后开船。花春暗想道:「绛桃虽与我洞房合卺,然我入赘山家,不曾雁未还而鹊
巢居,花姓的祖灵,尚未受她参恭拜,虽有淫行,何至见罪于宗祖。若今日同伊
归家,则既进花姓之门,即是花家之妇。

    先祖有知,能毋抱憾于瞑瞑哉!我始以为且待归家后,慢慢乘隙将她鸩死,
也未为迟。至今算起来,却不可缓。」花春计已划完。那时重过绛桃舟船,抱着
满怀毒意,反装出一脸笑容,相与款接一番。

  船至太湖,时已黄昏月上,与绛桃举觞对酌。花春暗地在身旁取出醉心丸,
浸入壶中。绛桃饮过数杯,已见抚几睡倒,沉醉不堪。花春遂令侍女,将她头上
钗钿珠翠一一卸下,又把珍佩绣服一齐宽了。侍女正待扶入内舱安睡,花春上前
把她遣开,拖绛桃至头舱,将她掀起往着湖心抛下。

  舱中众使女正欲惊喊,花春已抢步进舱,掣剑相唬道:「你们谁欲出声,吃
我一剑!」那侍女俱唬得默口无言,唯求饶命。花春道:「你们此后只要缄口谨
言,我不伤汝。」遂将绛桃卸下钗钿等物,分赐予她。又回身将壶中丹药撩起藏
好。拣侍女稍有姿色者,拥入内舱,相与为欢。绛桃之事竟绝不问及。暗想:
「绛桃已死,则一众奸奴倒不必尽诛了。」

  在路无话。到了家中,与公主成亲后,想起:「那时与诸佳人订约,已遂我
十美之愿。几谓彼苍,既生一才子,必生众佳人以配之,其理信不诬也。哪知风
吹云散,十无一存,空博得瞬时欢爱,不能成偕老绸缪,何天待古之才子唯厚,
而待今之才子独薄也!

    且不但此,山绛桃诗才俊逸,武略精通,实足颉颃琴瑟,此美若留,犹为众
美人硕果之存,稍为宽慰;乃偏如此淫/ 乱,污玷闺门。讵以我苟合娇娃,又致
其丧身陨命,故有此窃玉怜香之报耶?」

  没奈何,取出十美画图展开观玩,见她们笑容可掬,媚态依然,唯不能移步
下来,相与环坐一堂,言谈笑语,恨何如之!遂在每幅上各题诗一绝,以寓怆感
之情。不觉银毫未染,珠泪先流,一片愁肠,笔难尽罄。

  遂题红日葵云:凄烟冷月锁朱楼,梦断西河绝旧游。

  从忆回廊帘卷处,不堪人别在深秋!

  又题颜金英道:月满寒塘泊夜舟,幽情注眼结风流。

  西园往事浑如梦,长作相思一段愁!

  又题逄凌霄云:廿四桥边泣逝波,空怀玉树旧交柯。

  青青已折他人手,寂寞章台梦也无。

  又题濮紫荆云:瑶台旧路渺无踪,两地相思情更钟。

  毕竟鹊桥填未稳,关山云树隔重重。

  题罢,又对那画图上美人说道:「我自今实无意于佳偶成欢,故只得把你从
前怜才的热念,并后来书札上一片苦心,种种有负矣。此实迫于事之无可奈何,
非我忍作此背盟负约人也。」说罢,又挥毫题水青莲云:最怜好事到头空,转瞬
风流一梦中。

  窈幻香魂何处是?夜深明月照梧桐。

  又题云素馨云:瑶琴一曲忆愁音,月下盟踪何处寻?

  从此冰弦休按指,恐弹朝雉恨深深。

  又题窦瑞香云:巫山醉度镜初圆,又尔脂残殒少年。

  叹息孤鸾终抱恨,春风吹不到黄泉。

  又题满池娇云:一夕风流恩万千,自嗟薄命割新缘。

  情词一纸声声泣,腹涌愁团泪涌泉!

  又题巫梦樱云:兵戈从古感沧桑,白骨纷堆瓦砾场。

  死别生离浑未卜,登高凭吊暮山苍。

  九幅题完,看看题到山绛桃,花春止笔沉吟道:「这首诗题来,须要暗寓贬
义于其中才是。」遂题云:到此真堪唤奈何,青楼关盼不如她。

  由来金屋人多少,也似杨花逐水波。

  题罢,又从头至尾把十美人观玩许久,然后藏好,暗想到:「我今看来,
《帝君篇》云,『万恶淫为首。』谚又云:」我不淫人妻,人不淫我妇。『报应
之理,直若天顾甚近,常在冥冥中,为之转移布置,如影随形而来,并不曾网漏
一人。不因其为才子,而有所稍恕也。

    忆那日,曾与迁乔违拗一番,彼谓:「淫恶之报,彼苍不以才子而暂恕,不
以庸人而严。』我则谓:」才子之与庸人,断不可以并论。『岂知事报之速,果
然如是,竟拗它不过了。

    然我心里不甘服。昔日与迁乔违拗,今日直欲与彼苍违拗矣。使它报应之法,
不因才子而有所恕,不因才子而有所窃,但深悔与玉蓉成亲,此事却又不便径情
直行。奈何!「沉思半晌道:」事必如此,方得截铁斩钢,毫无牵系。若未断孽
根,终难逃法网。欲快我毕生乐事,只得暂起片刻忍心。

    「花春自有了此念,一日与玉蓉饮酒之间,不觉愁容满面,眼带泪痕。玉蓉
公主疑问道:」相公今日有甚悲感,须改却往日的容颜?「花春道:」下官心事,
岂夫人所得而知?其自畅饮,不必盘问。「玉蓉公主道:」既为夫妇,心事自堪
共诉,倘有可解处,妾当为相公宽解几分,何讳而不宣,外妾之甚也。「花春被
诘问再四,只得取过美人图一幅,指与玉蓉道:」

  实不敢瞒,这画幅上诸美人,皆与下官有订。讵料进都甫及半载,重访天台,
俱已物故。因叹好花难久,明月不长圆。览图追昔,不胜感慨耳!「玉蓉公主道:」

  古人谓:「年逾花甲,几如草头露、水板桥霜。『妾谓不然,人生一世,何
莫非在此危境耳!安保青春年少者,不为草头露、板桥霜哉!妾与君天涯地角,
万里成缘,唯愿偕白发之欢,享齐眉之乐,不若图上美人之悭缘短命,庶不负此
一番作合耳。」花春一闻此语,愈禁不住苦郁心头,涕淋点点。你道花春为何如
此?

  只因此一番饮酒,已暗将鹤顶红藏于鸳鸯壶内。原来鸳鸯壶内分两爿,一半
边的酒,花春自己饮的;一半边盛毒的酒,斟于玉蓉饮的。酌饮未几,毒性渐发,
玉蓉已昏沉沉倒地。花春明知其故,假意惊慌失色,口内嗟呀,遂令众侍女上前
搀扶,至床上睡好。不多时,双足几挣,呜呼一命,渺渺幽魂,已向森罗殿上诉
冤去了。

  花春此时,忍心虽起,难抛落雁娇娥;毒手已行,未割如鱼恩爱。故不禁悲
戚异常,呼号无已。整备衣衾棺椁,自极其丰厚无比。延请僧道拜诵经卷,超度
亡灵,忙乱无已。开吊数日,合省文武公卿,以及缙绅宦族,纷来吊奠者,不可
胜数。丧事毕后,花春闷坐书斋,抚心自问,常怀不忍。时于灵前跪告,默诉苦
衷,祈其鉴谅。

  一日,徘徊灵座之旁,抚像生悲,不觉回忆沙场对垒时,一见生怜,叨其厚
爱,又劝伊父罢戈和好,得以奉捷班师,荣叨圣上宠锡,而武略惊人,娇容绝世,
正宜铭心镂骨,感佩不忘矣,乃无故加以毒手,何忍于心!乃痛作祭文一篇,其
文云:呜呼!千古红颜,由来命薄。一黄土,曷禁魂销。

    嗟菱镜之难圆,叹桂轮之易仄。悄登金谷之楼,霏霏碎玉;闲诵瓦棺之铭,
郁郁埋香。佳人难再,用伤奉倩之神;遗桂空存,长下河阳之泪。

    种深情于伉俪,自昔如斯;结痴想于泉台,唯余更切。我公主异国名姬,深
宫淑质,非花非雾,胡帝胡天。杨柳之舞三眠,桃花之妆五出。天孙授锦,彩染
猩猩;鲛客投珠,钗妆瑟瑟。赋四时之白,彤管簪花;谱十索于红牙,香奁镂雪。

    而且彩线劈残,懒绣鸳鸯之锦;后宫教罢,惯提罴虎之师。偶于阵上,得睹
芳容;何幸马前,竟亲娇面。听桴鼓声声,不愧军称娘子;望旌旗闪闪,行看城
号夫人。而公主上思报国,愿同西子之行成;下痛舆尸,甘作明妃之远嫁。

    释干戈而玉帛,冰上人绮语何烦;联吴越为朱陈,月下老彩绳早系。爰罢兵
而归国,乃奉旨以完姻。鹊桥夜渡,暂停织女之机;鸳帐春浓,学做襄王之梦。
不形槁槁,每唤卿卿。晓装初罢,共试剑于华堂;夜漏催残,尚谈兵于绣阁。

    同心才结,方期地久天长;合卺犹新,岂料花残月缺。汲得南阳菊水,未许
延龄薰残。西域名香,乌能续命。忆姣容于镜里,妆镜尘封;霏剩粉于楼头,玉
楼昼掩。伤如之何,吁其甚矣!睹漆灯之闪闪,同梦谁赓;觇素之翩翩,相思未
了。纵情丝不断,空期同穴于他年;倘孽海未填,请结画眉于再世。

  更有痛者,不忍言焉。哀哉尚飨。

  遂将斯文书于白绫局上,悬挂灵前。又拈香拜跪,恸哭一番。心中想到:
「我如今妻妾俱无,儿女罕有,单单一身,可任我径情行事,淫尽天下妇女,试
看彼苍再于何处报我?」主意已定,遂修成一本辞官的奏章。本中大意,无非谓
微臣凉福,不能承朝廷爵宠,报国恩于万一。出都未几,前妻山氏,与钦赐成亲
番国公主,各相继而亡。阅破尘缘,愿修正觉之意。

  不料朝廷览本果然准奏,谓:「花卿有经文纬武之才,实是国家梁栋。今又
远塞平夷,勋劳报国,本宜隆以钦赏,位列公侯,庶尽报功之钜典。但人各有志,
不可相强。花卿既愿削发空门,净修礼佛,浙省西河,乃天下第一名山胜境,令
杭州督抚,统领合郡文武官员,迎送花卿于西河上昭庆寺中落发为僧,住持方丈。

  凡有朔望,至寺拈香谒圣者,不论公侯卿相,该不出迎。「

  此诏一颁,花春喜不自胜,即将巨万家财,均分三股。一股分与族兄花晴园。

  因花春出家无嗣,要晴园之子承祧一脉。一股散给于贫人窘士,补路修桥,
为广结善缘之费。其钱存于一爿典铺中支用,托一老诚的当家掌管;一股自己收
藏,欲为毕生用度。遂把田产、房屋之文契、簿帐,并仓库、金、银、典铺尽交
清于晴园家中。

    婢仆人等,去者去,留者留,花春自己仍带了诗囊、画箧,雇唤一号大船,
将金银运下。是日,向祠堂拜别,又于玉蓉灵前悲号痛别一番,径自下船,拽起
了「奉旨出家」的旗号。

  一路行来,早到武陵,将船停泊移时,遂有督抚统率文武官僚,齐齐至岸旁
下轿相迎。花春步出舱中,一一与他打拱过了。然后坐轿前行,后面官挨序相送。

  来至昭庆寺前,早见数百僧人,齐跪两旁,迎接花春。遂尔下轿,行进方丈,
自与各官相见一番,不必琐叙。少顷,各官僚散后,家童自押人将船中金银运起
藏好,不在话下。

  花春择日落发,竟尔僧家改扮,自取法号曰「拗苍僧人」,隐寓与苍天违拗
之意。抚影自观,见袈裟护体,丝涤束腰,毫无一点风流品格,而引镜窃照,犹
觉两颊生春,嫣然姿态,眉眼风流,依然如故,追思往事,尚暗暗感念紫云道人
不已。

  一日,在厨房后闲步,见外面一片空地,约有数十亩之广,乃寺僧雅种豆菜
瓜果之所。花春自见此场基,不禁欣喜欲绝,遂唤匠人在此起造花园。因欲急于
告竣,故限期催督,工匠日增。花春日夜辛勤,相形度势,命匠人如何款样,如
何雕饰,神劳力疲,不得安闲一日。

    约造了年余,计共费银六十余万,园中楼台院阁,亭榭池塘,无不极其丽艳
玲珑,尽物巧而费人功。自尔夸多斗靡,即瑶台仙岛境界,亦不能驾出其上。又
遍树奇卉名花,香风满院,鸟语怡人。

  花春坐此,不觉抚景畅观,神怡心旷,忽想道:「昔日炀帝临江都,起造迷
楼,以为贮美之所,其中琼钩珠箔,翠槛朱栏,谅亦不过于此。我当亦名斯园曰
『迷园』。自今以后,我可畅行乐事,广贮美人数十,轮流取乐。

    久闻天竺进香,春间最闹,凡他州外郡,远来妇女进香游玩者,络绎不绝。
只消贿嘱轿夫,令其见有姿色妇人,有可下手处,即暗弄机关,抬至园中,相与
为欢。

    万一有贞烈女子,呼号顿足,不肯顺从,我须仿《天宝遗事》中杨忠宝之制,
制一移春车,车上垫以锦褥,四围刻金镂玉,雕饰玲珑。暑夏,则四旁窗盖,尽
皆饰以玻璃;寒冬,则围以锦帐貂裘,炭盛银盆,暖烘满帐。

    须得此车制好,则凡有妇人不相顺从者,可将其上下衣裙,剥卸殆尽,把手
足缠缚车上,使伊不能展挣,然后唯我所为,温柔抚弄。命众美将车轮推动,遍
园推转。那车轮展动之处,须要似颠非颠,似耸非耸,能使上面转动摇动,如炀
帝之乌铜屏御美一般,以预我愿。」

  那时,又唤异巧匠人,尽心制造。不数月,已告工成。花春暗暗欣喜道:
「此车制就,我愿毕矣。我曾记唐人诗中,有『三十六宫都是春』之句。园中美
人不必十分多伫,只消择三十六人,朝为云,暮为雨,新者渐增,则旧者旋减,
已觉盈盈粉黛,满座生香矣。弃旧怜新,任余取择,风流乐事,何快如之!

    若减弃之妇女,可把醉心丸浸酒,与她饮了,密喊人抬至幽僻去处放下。想
她醒来,或有歧路悲号,又逢奸拐;或因辱身面,遂丧残生;即间有破镜重圆,
夫与妻相见,母与女相逢者,纵使将情直诉,未必不惧我势焰逼人,名震海内,
有屈难伸,有冤难诉,而默为之吞声饮血也。假或沉冤欲雪,奋不顾身,竟向衙
门呈告,我自能挥财行贿,决使她飞蛾扑灭,画虎不成也。」

  自此之后,花春果任欲而行。正是财势相兼,何求不遂?不多时,迷园中妇
女渐足其数,不论其为处子,为少妇,凡自十五岁以外,三十岁以内者,稍有姿
色,总一概收取园中。屋宇幽深,亭台曲折,贮美之所,虽然僻隐异常,无从觅
见,然一应游人,总不容他足履此园。又想经商士庶,自可以威势相凌,厉声叱
喝;倘有远来宦豪公子,必欲进园一玩,则两不相逊,未免多一番周折。

    故又请督抚告条一章,悬贴方丈,谓:「花大人奉旨出家,净修地宜静洁,
凡尔游人,不论宦豪子弟,国戚王亲,一概不许擅入方丈,如违重责不贷。」故
园中游人绝迹,任花春与诸妇女白昼狂淫,肆然戏谑。

  其间歌者歌,舞者舞,对棋者对棋,抚琴者抚琴,脂粉生妍,绮罗尽艳,销
魂荡魄,自尔美不可言。而心犹不足,以为未畅其情,又于僻静街坊,闲游注目,
若遇见女子姿色可人,即为勾引。因通了一个走大户的媒婆,访明姓氏,或令她
巧言说合,夤夜至彼成事;或令她将酒劝醉,强逼成欢。凡朱楼闺女,幽阁姣娥,
目所未及睹者,尽假力于媒婆作合。若有两情眷恋,不忍轻离者,则设计引至迷
园,常成欢爱。

  如此者,约有半载,时光恰值暑夏,枕席风流,不胜汗流粉腻,因思于碧梧
院中,举一抛球大会。是晚,传令诸美人早早安息,静养精神,明日清晨,齐赴
碧梧院中排列。诸美领命,各各散去。

  花春是夜,并不交欢,养精静睡。一觉醒来,已见晴云移槛,朝旭烘帘,遂
起身一步步向碧梧轩来。见诸美人晨妆已毕,齐在院中候久。原来碧梧院前后起
轩,窗开四面,窗外又密树梧桐,荫遮天日,凉风披拂,酷暑全消。地下遍辅绒
草,草上又罩罗文藤席。

    这条席是定制织就的,所以阔狭短长,适称其地。又有无数藤穿缎镶的方枕,
散列于地,坐即可以为垫,睡即可以当枕。或睡或起,尽可席地为欢。两旁玻璃
围屏,中间摆着一只湘妃睡榻。

  花春谓诸美道:「我有一幅春意图,乃是名人之笔,幅上有三十六款样,适
合三十六人。你们各去认一幅款式,照依幅上为欢,乐春风之一度。但后先序次,
不可相争。我有纵金五彩绣球一个,从高抛下,你们齐齐列着,一起抢,谁人抢
得此球者,即许献球与我上榻,与汝行云布雨共赴阳台。」

  那时妇人一齐注目球抛,花春又令她们将裙衫尽卸,单留大红纱幅兜肚。个
个露肩露乳,那洁白细润的丰满肌肤在光天白日下,波光飞溅,活似一肉屏障,
诱人耀眼。那时将球抛起,众妇人颠着丰乳,抖着浑身细皮嫩肉,纷纷你夺我抢,
正是捷足先得,不容相让。花春口吮丹丸,使那杆肉枪桅杆样竖起,硬硬铮铮似
金枪不倒矣。

  先有一丽妇人抢得绣球献上来,花春搂住她嘻嘻问道:「汝认取哪一款式?」

  丽人口手指图中一款式,花春一见是一款曰:「马后炮」,不由分说,令其
转身,头向下,纤手撑地,一双玉腿叉开,厥起浑圆肥嫩的白屁股,当中分开处,
露出了一线缝。花春挺着五寸长的肉枪,唾液往手中一吐,用这不费钱的随身药
涂抹龟头上,便挺身向那一线儿桃花源中戳进,一声淫声娇叫,一阵阵肉具相交,
只听汩汩声,嘤嘤声。

  花春伏在妇人身背上,双手伸向她胸前丰满双乳,摸捏着娇嫩的乳头;妇人
一阵欢畅的娇叫,一阵舒心的颤抖,花春肉枪在妇人肉穴中猛刺猛冲,猛戳猛抽
了甚千数,这妇人被弄得嗷嗷喘叫,泄了一次复一次,丢了一次复一次,撑地双
手一松,软瘫在地,嘴里哼叫道:「我死也!君速抛球另寻人欢罢。」

  围观的众妇人被此情此景引得浑身淫情大发,口涩舌干,阴水直溢。花春见
状又把球抛。初起,抛这一、二次,抢者虽众,看她不至十分慌乱。及至抛过数
次,那未及云雨交合之妇淫性难忍,那夺抢绣球之情状,更有可观矣。正在抛球,
不料狂风大作,霹雳交加,众妇人俱惊慌,穿衣齐挨坐于地。

    花春亦下榻披衣,暗暗惊异,抛球大会,遂尔中止。不多时,风收云敛,仍
是皎霁晴天,众美人遂各自散去。

  花春在院中静坐未几,见画箧进院禀报道:「方丈侍者传言进来,说道:」

  有客请见。『「原来画箧、诗囊两个童子,花春命他在园中扫径、灌花,焚
香、烹茶,在内园效职的,故出入院阁,并不回避诸美。外园中又另有园童在彼
承值。

  若方丈有事,则侍者达于外园童子,外园童子又转达于画箧、诗囊,然后禀
于花春。

  闲话少提。单表花春闻禀,遂把画箧责道:「我前日曾嘱咐你的,倘侍者禀
有客到,可回说我偶抱采薪之忧,恕不接见。你如何又来报我?」画箧道:「我
亦曾以此言回他,无奈因外园复转话进来,说客乃姓柳,与老爷本是至交,今有
紧要信息相通,必祈一见。小人想此姓柳的,谅非别人,决是柳迁乔老爷无疑。」

  花春想道:「我与老柳在家一别,又匆匆二载有余。契阔之情,正当一叙。

  况我弃职出家,与彼苍拗法之故,彼未洞悉,须剖告一番,看他以为何如?
但他已两榜奏捷,点入翰林,不知为着何事出都到此?「

  遂尔一重重步出迷园来,至方丈,与迁乔相见,分宾坐下。迁乔启口道:
「兄那日班师回国,弟在都因偶染微恙,不得与兄一会,殊深思念。然谓兄匆匆
奉旨荣归,与番国公主成亲后,不日假满来京,后会非无期也。不谓兄奏天颜,
忽欲弃职修行矣。」那迁乔说到此处,不觉双眉顿蹙,愠色微呈。

  欲悉其故,且观下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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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四回进忠言迷途不悟败奸谋法网难逃

  诗曰:良言苦口不相投,满拽风帆未肯收。

  空令铁人悲下泪,反叫顽石笑颔头。

  森严国典千秋鉴,簇丽迷园一旦休。

  半世英雄今在否?风流身首不能留。

  话说柳迁乔蹙额皱眉地说道:「兄有皈依佛教之志,弟私心窃计,谓兄阅破
佳人、才子之缘,参透冤债、孽根之理,往者难追,来者可悟,故有此举动。弟
虽不免为兄惜,又不禁为兄幸也。谁料兄之出家,竟大不其然。夫秦有阿房,楚
人一炬而成焦土;隋有迷楼,不世而成为瓦砾之场。

    彼身为侯王,尚不保金汤永固,转瞬而化为乌有。君既出家,宜空色相,即
数椽茅屋,亦可安身,国色频临,目中无有。君何穷工极巧,造此华丽名园,金
屋藏娇,滥淫妇女,如此欺瞒天日之事,此乃忍心行之乎!」

  花春闻言,惊讶不已,谓柳莺道:「此事弟本欲诉兄,不敢深讳,但不知兄
才至,此事甚密,如何能得悉其事?」

    柳莺道:「天下事,不为则已;若既为之,任尔关防机谨,密不露风,且有
人知道。况兄之行为,乃履尾临冰,偷铃掩耳之事,有谁不晓?弟试为兄言之:
弟奉圣旨督学浙江,将赴宁绍等处,路过此间,昨夜舟泊钱塘江畔,夜半闻女子
哀哭之声,其音甚惨,心窃异之。遂起身出舱四顾,又绝无影响。

    盼望未几,见水面上有一女子浮沉其上,遂唤手下人捞起,尚有残喘一息,
渐渐救醒。弟细诘其捐躯之故。

  那女子说:「丈夫柏孝廉,家住平湖。因今岁四月间,特到武陵,进香天竺,
祸被轿夫抬至一所花园,丽艳异常,目所未睹。园中有一少年恶秃,似僧非僧,
似俗非俗,将妾玷污。妾本欲一死,以留清白之身,无奈他行凶强逼,荼毒难堪。

  夜间又交托婢女人等掌管,未能尽节而亡。所以贪生苟活,已延忍数旬。妾
见园中妇女,络绎抬至,虽拐掳者居多,看她倒乐以相从,宴然安服。只恨那恶
秃,既得新,往弃旧。

    所掷弃之女子,却未悉其之生之死。妾今日虽不遭其害,得出天罗,然以弱
质伶仃,凄凉歧路,乡关遥隔,亲戚无依。际此夜深人静,胆怯心惊,倘稍为观
望,又遇歹人,则前冤未报,后祸再招,伤何如也。妾胸中不白之冤,不能伸诸
公堂,只愿诉于地府矣。『我谓她道:「你为客路无依,投河而死,我着人送你
回家,使你得续断弦,重完破镜,你意如何?』她挥泪说道:」

  蒙恩人如此垂怜,真是德垂不朽!但念妾玉瑕珠破,何颜回见江东!愿乞笔
墨一假,待妾将遭辱投江及恩人捞救之事,细剖一番。亦可将此书呈告,一雪奇
冤。

  『弟假以纸笔,那女子写毕封函,就双膝跪下,交于弟道:「此书恳恩人带
去,交于拙夫。此恩此德,已是结草卸环,图报不尽矣。』言讫,遂赴江而死。

  弟思出舱援救,因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理,恐又贻是女以断臂之伤,故尔遂
止。遂唤水手再行捞救,因见她性贞词烈,义不苟生,遂不复相救。弟始闻其言,
不禁双眉竖立,怒发冲天,即欲通告督抚,将此僧访出碎尸万段。及仔细寻思,
若云别个僧人,决无泼天大胆,干此不法之事。

    所云丽艳园中少年恶秃者,非兄而何?兄既出家,宜潜修礼佛,屏弃尘缘,
唯祈超升有日,庶不负此弃官脱俗一番。乃反假此佛门净地,以为藏污纳垢之场,
无论国法森严,必不纵刑于大僻,即佛心慈悯,亦当干怒于如来也。如此荒行,
不禁为兄危之!「

    花春道:」墙茨本不可扫,然于兄前,却不妨坦告。弟始谓淫报之理,天必
稍宽于才子,如弟与画图上诸美人之合,皆思订以终身,偕以白发。无奈命薄时
乖,历遭变故,亦不得谓予滥淫闺女也。岂料平番归故,山氏不贤,竟成淫/ 乱,
弟忿气将她灌醉,推入太湖。然清夜盟思,我心终不甘服。

    谓彼苍既生我花春,不生几个佳人以配我,其所以待才子者已薄矣;而淫报
之法,又尔执一不移,如此太狠,我偏立心要与它违拗到底,使其法亦有所穷而
不得行。那时,适幸番国宫主染病身故,我便立意出家,肆行无度,故昔时愿为
风流才子,仅欲占尽天下佳人,而今则愿为风流和尚,直欲淫尽世间女子矣。此
乃弟之违天拗法奇情,非兄所得而知也。「

  柳莺道:「兄言何愚昧颠倒若此!天何可以违?法何可以拗?淫报之理,弟
苦苦为兄洞悉言之,兄唯充耳不闻,所以妄结诸美人月水之缘,致有其报。况尊
阃山氏夫人,文精七步,武谙六韬,诗才压众,名震京都,本是一位绣阁中出类
佳人,香奁内流名才女,闺门管谨,姆教夙娴,幽闲贞淑之德,谅无不备。一旦
适于兄而顿有邪行,乃是我兄贻玷于尊阃也。

    既遭此变,正宜恍悟前非,深叹弟之良言为不谬。天之报应果无私,犹可为
醒醉觉梦之一候。兄何尚未回头,犹梦梦若此!」

  花春道:「报应之理,果甚昭彰。但前此则未能逃其报,从今我妻、妾、儿、
女孽根已尽,试看彼苍淫报之法,将何所施!」柳莺道:「报应无定法,速者速,
迟者迟,或报在阳世,或报在阴间,或报在今生,或报在后世。兄何得以妻女根
锄,而遂谓穷于施报乎?」花春道:「来生非我也。若云地狱之苦,亦属渺茫,
我无恨焉。」

  柳莺闻说,呆坐许久,不复进言。花春又问道:「兄适才所云柏姓妇人,请
兄带寄书函,此书若在身旁,可拆开与弟一览。」柳莺正色言道:「私启家书,
本干律法。况此乃患难中一封生离死别的家书,如何可以私相拆览?」花春道:
「据兄所言,则此书竟欲着人送去矣。」

    柳莺道:「那妇人尽节捐躯,生且不欲含冤抱恨,愿将此信交于伊夫。弟若
从中捺起,于心亦复何忍!」花春道:「然则兄待断金一切友,曾不如蒲水一妇
人矣。夙昔交情,归于何有?」

  柳莺笑道:「弟若不念谊重交深,竟密遣人将书投于柏孝廉处,令他即向督
抚鸣冤,前来拿获矣,又何必至此相告,谆谆力劝哉!为今之计,兄宜速令后园
中妇女各各散去,将园庭付诸一炬,以后净修正觉,顶礼如来,则祸犹可免。若
再留恋姣娥,横行无度,则此书寄去,柏孝廉岂肯含羞默默。况天道福善祸淫,
势力不可以免,而柴薪之火必燃,巢燕之幕欲覆,将来祸到临头,悔之嫌晚,兄
试思之!」

  花春闻言,愠愠道:「我既立志如此,上不惧干天怒,下不惧犯王章,即粉
骨碎身,亦所不畏!请兄且莫抱一片热心,但留两只冷眼,试看天公何以施报于
我。我花春亦俟天报应之来,而甘为顺受。」

  柳莺闻言,唯是嗟叹连声,垂头不语,遂与花春作别。花春道:「今朝分袂,
未识何时再得与兄一会?」迁乔道:「弟考毕宁、绍、温、台诸府,不久要至武
林,定当再造宝山会兄。」遂送迁乔至大殿外。然后回步进来,仍到园中与诸美
人谑谈终日,把迁乔药石良言,竟尔置诸度外。

  却说迷园乐事,笔难琐述。那一日,正逢七夕,花春想道:「织女牵牛,仅
得经年一会,怎及得我与诸美人宵宵云雨,夜夜风流。」正是:天上由来多别恨,
人间何必抱离愁?

  抚景兴怀,遂口占五言二律,其诗云:其一:迢递银河畔,相逢洵有缘。

  飘飘来月下,脉脉会星前。

  镜喜今宵合,桥看此夜填。

  遥思去年事,一别又经年!

  其二(叠前韵):不觉东方白,空多未了缘。

  鸡声残梦里,鹂唱晓风前。

  恨岂经梭织,愁还似海填。

  笑他银汉隔,良会仅年年。

  是夜令诸美人不许安睡,为迷园中鹊桥大度,一一交合尽欢,以傲天上佳期
之所不能及。直至晨钟送响,晓漏频催,然后罢战。

  却说岁月如流,韶光易逝,转瞬间又是中秋佳节,适届焚烧秋香之期,四方
游女又是络绎而至。一日,轿夫抬一女子进园,花春将她面庞细认,问道:「你
莫非维扬逄社来之女逄凌霄么?」那女子回言道:「是。」亦将花春注目良久,
问道:「你莫非三载前进都赴试,在我家可竹轩中留寓的花郎么?」花春道:
「是也。我那日重至广陵,冀完旧约,岂料卿已适人,不胜悲感之至!」

  凌霄道:「妾与君盟深山海,岂有异心。无奈迫于严命,不敢拒违,只得吞
声饮泪,而为逐水杨花。然身虽适彼,而抚怀追昔,犹恋恋不忘君耳!」花春道:
「闻卿适人于姑苏,谅多纳宠,今何事而来游于此?」

    凌霄道:「妾久闻西河山明水秀,风景可人,故驾一扁舟,同女伴数人,特
到武陵一玩。今日上游天竺,唤几乘坐轿下山,因游人热闹,前后不能照应。轿
夫抬了竟如飞而奔,抬至此间,得与君会。在他人际此,则以为忧,在妾际此实
以为幸也。

    然妾思君青年才富,正宜建功立业,于王家荣叨爵赏,则画阁中珠围翠绕,
粉艳脂香,怕不有娇姬美妾,列队成行,为何削发为僧于此,行那丧身招祸的险
举?幸遇故人相见,可以谐欢。若非所愿,岂能悦服从君?恐如此讨险行强,飞
灾难免。」

  花春笑道:「你看我园中诸美济济,皆如卿这样来的。我此园虽在昭庆寺方
丈后,中自有后户可通,故不自山门而入。诸美人到此,几不识此园之在于何处
也。至于藏姣之所,莫说幽僻异常,闲人绝迹,即飞来之野鸟,亦恐碍于径路纡
曲,楼阁环回,未能径飞至此!」遂手挽凌霄,一重重指与她说道:「这扇户门,
自外观之,只是一架方厨,并非户扉也。外面锁御金兽,难启连环,我只消将里
边转运暗钮,双扉启矣。」

  二人回湾曲折行来,见有一座假山隔住,别无去路可通。那假山堆得断崖峭
壁,甚是险峻玲珑。凌霄问道:「此山可登否?」花春道:「若不登此山,如何
能出外?」遂一步步拾级而登,行至半山,犹未蹑其,而只见山腰凹凸,履步难
行。

  花春携了凌霄,不复上升,遂向一山洞内,迤逦而下。洞中仅留一线天光,
不甚亮晃,其中七曲八弯,只方方数亩广阔,行来约有里路。花春道:「我时常
出入,必须认明弯角上记号。若任足投去,则回又不能回,出又不得出,任尔劳
劳投足,竟日总在方方这一个洞中,较之狮子岭,更玲珑奇巧几倍。」

  凌霄闻言,不禁诺诺称善。步下假山,又于各处亭台楼阁中观玩一番。来到
一座高墙之下,指与凌霄道:「此处名曰仙凡界。」凌霄问:「何以为仙凡界?」

  花春道:「墙外乃是外园,其间花卉奇木争春,亭池曲绕,虽有可观,究不
如内园之艳丽;又无美人贮于其间,故出乎彼,则仍是凡境。入乎此,则有诸美
人之弹唱歌舞,如月宫瑶岛一般,名之曰」仙境「亦不为过。」凌霄道:「原来
如此。

  且问君既有此雕墙相隔,在于何处出入?「花春道:」并无门户可通,我欲
出园,只消飞纵向上。若园童出入,墙下另有暗径可通。你道娇藏金屋,密不密,
幽不幽?「二人在墙下徘徊片时,仍复一重重步回。

  凌霄在迷园中约住了半月余,一日谓花春道:「妾居于此,君所谓仙境也,
如在瑶宫月阙,几忘此身是凡是仙。恐薄命妾消受不起,必至变生不测,未识君
欲老妾于此园,还是与君款洽多时,肯令妾归于故土耶?」「我与卿旧情未了,
新情又深,心腹相孚,谅无异志。若论夙昔订盟之意,本愿成其佳偶,偕老终身。

  至于今日,则事变人非,又当别论矣,决不敢强留卿住也。此事唯在卿自决
之。

  欲留则留,欲去则去可也。「凌霄道:」君园中明星荧荧开妆镜,绿云扰扰
梳晓鬟。粉黛盈盈,谅无伤于寂寞。妾即居此,亦属赘瘤。故妾志决于归也。

  「于是又逗留了二、三日。

  花春道:「此间至姑苏,程途遥远,当唤舟送汝还家,我怀始放。」凌霄道:
「这倒不必,若君唤舟送妾回去,家中盘诘情由,反难掩饰。妾有一姑母在城外
居住,离此不远,前日曾到彼探望过的。妾晚间悄然行去,设言遇拐流落,恳即
送奴回家,此事方妥。」

    于是挨至晚间,两情不免眷恋,别泪沾襟。花春道:「若从山门行出,未免
招人耳目,多却一番周折,不如悄悄从后门僻路出去。」

  遂令画箧引她同行,送到那家门首,然后回来。不意画箧去了,直至明日竟
不见回。花春虽不免怀疑,然究不十分介意。

  那日,花春在轩中,正与诸美人于那画轩中,开筵饮酌。倏尔间,狂风大作,
怨雾迷空,眼前昏黑异常。只见前面有一众女鬼,蜂拥而来。花春厉声叫道:
「我花状元、花元帅在此,尔鬼不得无礼!」

    众鬼魂全无惧怕,啼号嚷乱,竟奔花春而来。花春霎时昏迷,倒于地下。众
美人上前唤醒,睁眼看时,依旧清天皎皎,秋日悬辉。那一队鬼魂,竟绝无影响
了。花春心神甫定,不胜暗暗惊异。

  是夜卧于榻上,觉得意倦神疲,懒度春风于锦帐。而心中又不胜惶恐,令多
点灯烛,须要辉煌照耀,焰焰生光。诸美人轮流在榻傍相伴,不许暂离咫尺。

  时交午夜,又听得震声呐喊,有无数盔明甲闪的军士,手中各持刀枪,拥进
卧房。花春顿足捶胸大喊:「有鬼!」那须军士说道:「你真见了鬼?在那里说
鬼话!我们是奉新任督抚王大老爷之命,率兵围住前后园门,特来拿你的!」

    竟上前扭住花春,上了锁索。不觉平日间擒牛搏虎的英雄,纵壁飞檐的本领,
到了此时,竟一齐化为乌有。那一行人押着花春在园中行走,如由熟路一般。无
何,拥出了后园门,来到督抚堂上。只见灯火煌煌,照耀如同白昼,两旁列着无
数军兵,俱戎装带甲,执戟持矛。

  督抚升堂端坐于上,军士把花春带过。那督抚遂拍案喝道:「本院前日甫入
境中,有孝廉柏贞告你假托空门,滥淫贞淑,欺天灭法,罪不容诛!现有柏贞故
妻李氏手札,札函言之凿凿。然本院犹未敢全信,密遣随人潜来窥伺,在你后园
门左右,探了数日,不意昨晚见一童子,引了一妇人从园门行出。

    因悄悄拘来,把那童子略加刑法,细诘情由,知柏孝廉所言非谬。谅你恶贯
已盈,难逃法网。今日在本院跟前,尚有何说!「

  花春自知冤家已到,谅来难保残生,遂硬向督抚挺撞道:「我行我事,你尽
你职,问刑按律,何必多言!」那督抚遂令手下人,仍把花春软禁在监,一面即
请皇命,令众军士各执器械,须要角弓上弦,利刀出鞘,用心围护犯僧前去。又
命旗牌官请了先斩后奏的上方宝剑,一同押赴法场,到之遂斩。花春暗暗叹息道:
「迷园之乐,曾几何时,而报在及身,转瞬即是。彼苍纵不能报我以淫而已,使
我不能久乐于淫。诚哉,天理之不可拗该有如此!」

  无何,法场已至。旗牌官回身把宝剑一扬,两旁刀斧手即手起一刀,人头落
地,痛不可熬。魄虽远飘,心还未死。此时直恨无地穴可钻,方知钢刀加颈之苦
有如此者!不觉三魂缥缈,去向无由。忽见一队鬼魂远远而来,见了花春,遂乱
扭乱撞,詈骂不休。花春注目细认,那须女鬼,皆在生前与他结过未了缘的,只
是低头不语,任她们拖拖拽拽。

  行了久许,望见前面有一座殿宇,甚是巍峨。看看行近,众鬼欲将花春拖进,
群声喧嚷。只见殿门内走出夜叉、小鬼,喝道:「此间什么所在,尔鬼如此喧闹
无礼!」

    众鬼齐声应道:「小鬼们与那花春俱有宿冤,前日曾在大王案下伸告过的。
大王许我们耐心暂俟,待花春阳寿终时,与他对面相质,伸诉冤情。今日仇人相
逢,雪冤报恨,故敢将他扭禀大王,祈求方便!」夜叉道:「既如此,你们且齐
列两旁,不可嚷闹。待俺将花春带去,奏过大王,然后着你们进来呈诉便了。」

  那时花春,被夜叉扭进,见里面规模气象,相似王朝。而排列诸臣,则判然
迥异。马面牛头,形容凶恶,非似那龙腰虎背、冠履肃雍;捧链持叉的小鬼,怪
怪奇奇,非似那垂绅执笏的大臣,跄跄济济。上面悬一匾额,有四个大字:「你
来了么。」两旁挂对,上联是:举念时,明明白白,毋欺了自己!下联是:到头
处,善善恶恶,曾放过谁人?

  到了案前,那夜叉把花春掷下。花春俯伏于地,不胜觳觫如牛。阎王拍案大
喝道:「你是个风流才子么?从来造物无私,淫相之法,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恕。

  你初时执迷不悟,屡犯淫恶,已在不赦;及尔妻山氏偿淫,清夜盟心,迷途
宜返矣。而尔等荒淫无忌,竟敢拗法以彼苍。我酆都中严刑重罚,不得不尽加于
汝也。

  试将你生前所结之冤家,与你面质一番!「遂令鬼判,照依那诉冤日期的先
后,挨次唤他到案。

  鬼判听令,先唤女鬼二名:「水青莲、云素馨进殿。」二鬼见了阎王,低头
跪拜于地。阎王道:「今日冤家既到,且在寡人案前,与他质对一番,使他知生
前为欲爱,死后成冤家也。」

  青莲与素馨起身叩谢阎王。素馨先向花春道:「我不从水贼,虽终不免于一
死,然死得完名全节,白璧无瑕矣。乃自你听琴闯入亭中,谩图佳会,致我青锋
加颈,节破身亡,汝非我之冤家乎?」

    素馨说未毕,青莲遂接口说道:「冤家害人真非浅也。我与你未曾一面,竟
昧昧然入我闺楼,订以百年之好,已属非礼,乃又眉勾眼引,妆尽风流,强予赴
高唐之梦。莫怪我哥哥怒涌胸内,行凶仗剑,汝反为漏网之鱼,我乃作瓮中之鳖,
恨何如也!」

  未知花春何辞以对,下回再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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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五回因诉冤刑加极恶为报淫笔到投生

  诗曰:醒得迷途已瞑眶,冤冤相报始昭彰。

  生前不结佳人爱,死后谁瞑才子狂。

  刑判泉台惊赫赫,身填孽海叹茫茫。

  前生再世君休问,欲债从来须尽偿。

  话说花春听了素馨、青莲这番言语,跪在案旁说道:「我与二位美人缔姻谐
欢,皆出于两情相愿。就是事破丧身,亦是劫数所关,无可抱恨。记得那年重至
园中,于梧桐树下,遇见二位香魂,曾为我备述前情,绝无怨语。为何今日在大
王案下伸诉,又另变了一种言词?」

  青莲、素馨答道:「我二人死之日,早已在大王案下呈诉过的了。那时园中
相会,因你阳寿未绝,恶贯未盈,非伸冤雪恨之时,故耐忍不言。况埋土之尸骸,
还望与我殡葬。讵知你只恋生前之爱,不怜死后之身,竟将月下嘱恳之言,付诸
度外。冤家愈结愈深矣。」言罢,立过一旁。

  又唤满池娇到案,池娇向花春道:「从来婚姻大礼,必遵命于父母,一经定
聘,无可更移。那时我到香莲庵焚香了愿,你竟潜身芸房,向我进言挑逗。后又
乔扮尼僧,夤夜入我闺房,蜜语甜言,百船狂谑,词淫非礼,偏说得动人。一时
被你炫惑,失身相从。后因汪姓姻期渐近,自思节孝不能两全,只得自缢捐躯,
甘为不孝女,且作守节妇。岂知前之从汝,乃已失节;后之死汝,并不得谓守节
也。害奴节孝难全,空殒一命。你道是冤家还不是冤家?」

  池娇言罢,又唤红日葵到来,向花春道:「我与你玩月相逢,只因一念怜才,
订以琴瑟之好。虽缔盟私约,亦非闺淑所宜,然使奴蹈私盟之诮,不成苟合之愆,
则遣冰求合,或者得了其缘,而秋莘虽抱狠心,亦无隙可乘,唆耸老父矣。乃甫
许乘龙,遂思跨凤。屡言不听,潜入香闺,致令祸生不测,嬖妾得乘衅以生波,
贻我父以割慈之痛。詈汝谓冤家,然乎不然?」

  日葵言罢,又唤窦瑞香到案,向花春痛骂道:「士心恶行的冤家!你也有今
日到此么?奴在大王跟前,须把你设计奸淫的罪恶,重为剖诉一番,看你还有何
说!奴未婚守义,誓不适人,即魂离冢畔,难为交颈双鸳;而影只枝头,愿作悲
鸣寡鹄。你与恶尼纠合串通,混迹香莲庵内,夜间乘醉相污,狂淫无忌,使奴含
冤莫诉,负屈难伸数年。冰洁霜清,一旦玉瑕镜破,事败丧身。既未能标节操于
生前,又何面见亡魂于地下。即从前共姜之义守,班惠之贤声,尽成画饼矣。」

  言罢,犹恨声詈骂不已。

  后又唤颜金英到案,向花春道:「我与你前生有何孽债?乃屡屡与我结尽冤
家也。那时舟泊河塘,我自与婢女仰天论月,你何故隔舟接语,眉眼勾情。后在
山姑丈署中偶会,你就暗递情词,夤夜越墙至我卧室,仅暗图佳好,不为明订良
缘。出京数月,后应召进都,全不思率兵平寇,岁月久长,未了之缘。宜托其谋
于月老,以为后图,竟放了断线风筝,自向边关去矣。以致我情伤破镜,别梦时
牵,恨锁长眉,红颜渐损,忧思积郁,一病流恹,不久赴泉台之路矣。非有冤家
相缠,我颜金英亦何至于斯!」

  金英言罢,又唤濮紫荆至案,潸然出涕,向花春声声哭骂道:「使我玷闺辱
父,殒命贻羞,皆是你这负心短命冤家之罪也。你既读孔圣书,岂不达周公礼?

  礼有云:「男女巾栉不同。『又云:」内言不出阃,外言不入阃。』语言礼
貌之间,且谨严若此。你何故乔扮女优,混入梨园,又在我房中吟诗挑逗,卖弄
才华,谩与我合枕同衾,突然狂谑。那日因误中奸计,玷不可磨,遂与尔有白头
之订。

  岂知你一去都中,竟忘情负约矣。即因误期改武,留恋京师,未暇出都践约,
而遣冰纳聘事有可为,乃竟蹉跎以过,音信杳如。适值家父迁任广西,我只得留
书一函于梅婆处寄汝,还祈你信不寒盟,远来践约。书中言语,无不可悯可怜,
岂汝占鳌得志后,路过广陵,曾不至梅婆处探予消息,故未见此书耶?

    抑曾览过此书,竟尔付诸度外耶?那晓我到广西时,犹眼穿肠断,盼望经年。
后迫于父命,赘婚入署成婚。不料其后,偶被他检出所赠之图画,并有几幅落款
诗词,因即勃然怀怒,赴诉严君,将奴尽情羞辱,立写一纸休书。我无面偷生,
竟尔含冤赴冥。

  今日相逢,即剖汝之心,啖汝之肉,犹不足以雪我之恨也。「

  紫荆言罢,又把那一众怨鬼,为花春所贻玷亡身者,一一唤进伸诉一番。花
春暗想道:「我在迷园中倚强设计,霸占娇娃,令其丧身失节、死结冤家者,固
无论矣。若十美人之与我谐欢成爱,皆是你愿我贪,成佳人才子之缘的,即如瑞
香事败投札,池娇临死寄诗,犹是缠绵恳切,绝不露半句怨言,为何地下相逢,
把铭心镂骨的恩情,尽变为切齿咬牙的愤恨?信乎,生前结爱,死后成冤也。」

  那花春俯伏案下,正在腹内寻思,只听得阎王高声喝道:「你在生时,恃了
一副风流面庞,勾迷闺媛,宜罚你受粉骨扬灰之苦!」遂喝令小鬼,把花春撩去,
双足倒竖,将头颅放入磨盘中,两鬼擎住,两鬼把磨挨动,痛得钻心刺骨,肺腑
如螫,其苦亦不可以言罄。几经磨折,渐渐化为脓血,尔时是不止一遭矣。岂知
魂中又有魂,魄外尚有魄,渺渺然飘荡远出,如欲遁避一般,被两旁小鬼撩住,
抓向阎王案前掷下。

    阎王道:「他在生时巧语花言,惯恃那一张利嘴,引诱得仙子临凡,嫦娥想
嫁,该罚他受割舌敲牙之苦!」小鬼听令,举手揪住发根,仰面擎起,遂用斧凿
将齿牙敲落,割去舌根,流血如漂,倒地乱滚。

  那时痛犹未绝,阎王又道:「他在生时,惯会飞纵重墙,入闺淫谑,宜罚他
受刀山之苦!」小鬼又把花春扭至一座山前,只见山上高高下下,叠叠重重,密
竖利刃,锋尖向上。花春一见此山,不觉心惊肉颤,悚惕异常。俄被小鬼从空抛
起,似近云霄,倏时坠下,身着刀尖,难免刺腹穿心,肝肠断裂。尔时魂死魂飘,
又被小鬼捞住,掷向阎王台下,问道:「风流才子乐否?你道那长春岭上紫云道
人,还是有德于你,还是有冤于你?」

  花春闻话,挥泪道:「犯鬼在生时,唯刻刻铭感那道人不忘。至今追思前事,
那道人直是我冤家也。」阎王道:「今日若不将前因后果与汝说明,你哪晓冤冤
相报之理?」遂令罚恶判官取冤报簿过来,掷于花春。花春跪接细览,见一页上
写着:自己前生,姓梅名雪,与友人江潮交甚厚。江潮妻有美色,私与通焉。二
人欲设计害潮。潮知觉,气愤出家,净修数十载,尸化成仙,居于长春岭紫云洞
内,号曰紫云道人。

    梅雪虽有一端淫恶,后因梅心改过,广行善事,故死后投于花富户为生,名
春字金谷,品居上爵,寿享古稀,子贵孙贤,绵绵获福。只为江潮虽化凡身,不
忘冤债,因访梅雪再世为花春,陋颜抱憾,动念风流,既起孽根,可偿淫报。故
于桃花村化骸、赠药坚其淫心;于水园中遇难相救,留其淫身于半桥村,吟诗教
画,成其淫事;于紫云洞赐食授法,壮其淫胆。

  花春看罢,含泪点头道:「原来此事,皆关前劫。我生时真如在梦中耳!」

  阎王道:「报虽如此,你又不可以是是非非,皆前生劫数所关,无可回挽也。

  试看后注,便有分晓。「花春又把后边注语细细看道:若花春能悔心于淫欲
风流,规身于廉耻礼义,则唯兹恶报,并可转为善缘。如陋颜脱化,不作风流举
止,可为儒雅丰裁;补天丸即无所可用,而醉心丸亦可用诸除奸锄恶之场;作诗
成画,亦得救重危之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;至于教枪赐食,力壮身轻,自可兼文
武全才,树奇勋于王国。总之,祸福无门,唯人自造,有改过悔非之一念,即转
祸为福之一机也。可不戒哉!

  花春看至此,唯是捶胸跌足,悔恨无及已尔。阎王道:「凭你在暗室屋漏中
作一亏心事,我酆都中已闻,若雷见电,纤悉无遗。故阴阳虽然间隔,善恶无不
昭彰。因你在生,有散财济困一善,故地狱之苦今且免汝。至于你生前罪恶滔天,
轮回之下,该贬汝于毛禽兽族之中,但以你身前孽海深深,若不暂转人身,焉得
清偿欲债?且俟来生,到我案下,然后罚你永堕兽胎,披毛万世!」

  花春叩谢已毕,遂令书吏备了文书,差鬼役解去投生,嘱令孟婆处迷魂汤可
不必与他饮,使他前生后世,如隔一梦,冤冤相报,腹内了如。那花春随了鬼役,
所过府县城隍处,一一去投了牒文。到了该县城隍署中,那鬼役递了牒文,自回
去了。城隍就当堂把文书拆览,遂唤鬼差,押去投生。鬼差领了牒票,一路押去,
行到一所高大墙门首,立住了足,高唤几声。

    只见里面有一白髯老者,扶杖出来,见了花春,遂拭泪叹气道:「孽根来矣。」
没奈何,引了花春,一重重行至内边楼上内房门首,把花春一拐,打入房中。

  花春眼前一阵昏黑,霎时负痛异常,启眼开来看,已成一婴孩矣。只听得稳
婆在旁说道:「恭喜添了一位千金。」已自知转了女身,口中虽不能言语,而心
内已洞然明白,知此身不投于别家,母即堂嫂杨氏,父即堂兄晴园也。上有两兄:
一名花贵,年方七岁;一名花荣,年方五岁。晴园与她取名曰艳姣,却因父母性
喜弄璋之庆,故于女不加珍惜。

  到了周岁,时乳娘怀抱手中,偶至书斋游玩,见这须图书画幅,一一皆前生
手迹之存。书休琐叙。未及二载,那生身母竟尔一病身亡,父亲续娶继母槐氏,
凶悍异常,屡屡受她凌虐,苦不胜言。奈晴园又常不在家,日夜出外游荡,家中
一应出入总账,尽托人管理。日常来往之人,俱是一班流涎富厚、骗费金银的小
人。

  艳姣虽幼,目击能知,暗想:「晴园这分家资,皆是我前生分与他的,怎奈
他挥金如土,日逐消磨。」心中未免愤愤不平。又见会了几场冤案官司,自己却
毫无胆气才干,专托那几个流名讼棍,唯将银钱挥用而已。岂知人祸未消,天灾
又至。遭了一场回禄,把一座峻宇雕墙的房屋,尽变为瓦砾之场。其中明珠美玉,
异玩奇珍,亦俱付诸一炬。

  那时迁了住居,焉及得祖居之高大华美,正所谓沧桑变幻,转眼可怜。无奈
相犹不回头,唯将田产变卖,以为挥用之资。约又过了数载,花贵、花荣已被晚
母朝夕打骂,暗算死了。艳姣已十二岁,不料长了一岁,那晚母欺凌之态更甚一
年,饥无食,寒无衣,哑口吞连,苦向谁诉?

  一日晚间,偶从继母房前经过,听得喃喃有笑语声,心窃异之。因见窗外有
块假山石,艳姣遂跨身而上,轻将舌尖润破纸窗,偷觑里边。只见槐氏与一少年,
坐在床沿,裸体相戏。艳姣认得此人非别,即槐氏之表弟:「平日间不常来往的,
不知何时勾搭上?今父亲不在家,乘隙行此勾当。」

  只听房内一阵啧啧亲嘴声,淫/ 荡喘笑声,视内只见二人在榻上赤条条、嘴
对嘴搂成一处,那表弟腰下一件白松松、头粗根细约五寸余长的东西翘翘的,只
见继母玉指捏住那东西,看一会,弄一会,用嘴含吮一会,那物被吮吸的渐粗渐
长,青筋暴暴尖尖红头。继母把两脚高高翘起,那表弟就把这五寸长的东西向继
母小便处插了进去,一抽一抽;继母双手扳住那表弟屁股,乱颠狂颤,口声嗷嗷
声不绝。

  看了许久,见二人欢态频形,娇声屡唤。看到出神之处,顿觉两颊微红,淫
心顿炽,不觉一阵热烘烘从腹下流出,阴/ 户似小解一般。伸手一摸湿淋淋的,
不禁失声,唤了一声「啊呀」。声音惊动房里交欢之人,见槐氏顿时把那少年推
开,顺手牵一汗巾,束好胸膛,口中嚷道:「哪个泼胆贱人,在窗外窃视!」

  艳姣急欲逃避,岂知闻声胆破,慌忙走下,一足踏空,已倒身于地,负痛不
止。见槐氏已持灯出外相照,不能遁匿。槐氏走近,一把揪住,拖进房中,狠声
骂道:「你这该死贱人,擅敢潜身窥探我们么?今日自投死网,决难饶你!」

    艳姣跪地哀告道:「女儿偶从此间行过,听得母亲在房,不知与谁人言语。
女儿听不仔细,只道是父亲今日回家了,故立于窗外一视,不知母亲与表母舅在
房闲谈,女儿实无异心,还祈女儿无罪!」

  槐氏道:「你这泼贱,尚敢巧言哄我!既道是你的短命父亲回家,明朝自见,
何必在窗外窃探?及见我与表母舅在房,就该速避矣,你『啊呀』之声,为何而
出?这是你明明窥探我事迹,欲向你父亲跟前搬嘴,故不如此?」艳姣道:「女
儿若有此心,身随灯灭!母亲暂恕女儿数日,若果造言诽谤,然后处死女儿,也
未为晚。」

    槐氏道:「我看你年尚稚幼,倒会放刁藏恶,巧语哄人,将来长大,如何容
你!」

  艳姣见话不来头,只得向奸夫身旁,哀求救命。那人冷笑道:「此事我如何
做得主?生死之柄,在你母亲掌中。」那槐氏硬心如铁,就解下束腰汗巾,重把
衣襟钮好,然后将汗巾递与那人,两头拽住,顿时欲把艳姣缢死。艳姣睹物惊心,
自分今宵必死,唯是乞怜求救,顿足呼号。

  正欲收缢,只听得睛园在外面嚷道:「奸夫泼妇,休得如此无礼!」急急奔
入,却被那人兜心一拳打倒,纵身而出。艳姣颈上的汗巾,槐氏遂顺手牵去了。

  只见晴园倒伏于地,叫痛连声,指着槐氏骂道:「原来你这淫妇,在家干出
如此泼天大事,少不得死在我手!」

  槐氏被骂,竟毫不知过怀惭,反昂然与丈夫争论道:「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楼,
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单,孤帏寂寞,竟活活做了一个孤孀,是谁之过?我不去
寄迹于秦楼,荡身于楚馆,逞是放债于你处的了,你为何但知有己,不知有人,
狠心至此!我今日将此命拚了你罢!」遂尔乱撞乱噬。

  艳姣心内,虽十分怀恨,不免上前劝道:「母亲且请息怒!」反被槐氏举足
跌开,艳姣只得吞声忍气,步回房内默睡。暗想:「槐氏如此狼心虎胆,我父亲
旦夕要被她吞噬矣。教我弱质伶仃,亦无力可救。」是夜神思恍惚,枕席难安。

  明日起来,并不见父亲出外,意欲进房问候,却又苦于槐氏不容。不意过了
数日,一日到黄昏时分,听得槐氏在房咿咿哑哑地啼哭起来。艳姣正在疑惑,只
见槐氏住哭出房,说:「丈夫患病数日,适才已经气绝,叫那杨家表弟,快去通
报亲戚,整备丧事。」

  艳姣心内明知父亲死得蹊跷,怎敢多言惹祸?不数日,丧事已毕。槐氏的表
弟,竟常在家中坐落,一应家务杂事,槐氏尽托他料理支管。正是权握令行,二
人只是把艳姣狠狠凌虐,故自晴园死后,艳姣之受苦,更百倍于往日。然究以艳
姣在家是眼中钉,一日,竟把她远卖于武林钱塘门外一家姓汪的为婢。那家是个
大户,主人号雪塘,年约三旬余,颇能优待下人。

    见了艳姣,甚喜她眉目清秀,与她更名为艳艳。怎奈主母妒悍暴虐,更甚于
槐氏。艳姣自到他家,那为婢之苦,又不待言。

  吃打受骂,过了两载,已是十四岁了,身躯渐渐长成,抚形自顾,竟宛然一
女子矣。一日,窃镜相照,只见眉横翠黛,眼净秋波,虽脂粉不施,而丰姿自尔
绰约,一副俊俏面庞仿佛记与前生无二。更可异者,年虽尚幼,一点欲心,早有
时勃发如火,不能按遏,只碍于主母拘束维严,故不敢通情奴仆。岂知主母见她
年渐长大,面容又如许秀丽,心中愈加不悦,万般凌辱,无事生非,那家法相加,
更甚于众丫鬟几倍。

  那日正值三春时候,后园中碧桃花盛放,命艳姣前去攀折。艳姣奉命来到后
园,觉风和日丽,鸟语花香,一派春光,正是怡人天气,因恐在园留恋,来去迟
延,归房又不免见责,故不敢恣情观玩,只是急急欲觅那碧桃花树,攀折数枝。

  无奈树皆高耸,举手难攀。正在树下徘徊观望,只见那边来一园童,笑吟吟
对着艳姣问道:「姐姐,呆立在此做甚么?」艳姣道:「我奉娘娘之命,到园折
取碧桃花枝。怎奈树高不能相折,恳哥哥踏上,与我折取数枝下来。」园童笑道:
「你看如许高树,我又不是猴猿,如何叫我扒上树枝?既然你要折花,那边假山
旁侧,有数株低矮的,可以折取,你且随我前来!」

  艳姣随那童子行去,转过假山侧旁,见里面有一座亭子,两旁围着纱窗,中
间设着杨妃睡榻,榻上枕褥齐备。那时被园童引进亭中,竟拥抱入榻上求欢。艳
姣此时,已是撩乱春心,不能止遏,只得顺水推船,凭他宽衣解带,款赴阳台。

  岂知抚弄移时,唯觉痛苦交加,不能承受。那园童尚未肯止戈,艳姣只得厉
声大喊,挣起下榻,将衣裙束好,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数枝,胆战心惊,急
急回到房内。

  只见那主母竖眉怒目,喝道:「你这该死贱人,我命你到园折取花枝,为甚
去了多时?」艳姣战兢兢,跪地禀道:「婢子奉娘娘之命,往园内折花,见碧桃
花树尽皆高耸层层,攀援不着,因在园中寻觅许久,始见有数株低矮的,傍着假
山侧畔,婢子遂折此数枝到来,故尔略迟了须,乞娘娘恕罪!」

    那娘娘骂道:「你这贱人,偏会胡言说谎!明明在园内偷闲,不知干须什么
勾当,还敢在此造舌么!」遂喝令众侍女将她上下衣裙剥尽,仰缚于并春凳上,
用皮鞭痛抽一百。

  艳姣苦苦哀求,又增了十记,打得皮开肉肿,惨不可言。这种厉害家法,亦
不止此一则;艳姣身受其苦,亦不止此一遭。

  话删絮烦,书提总领。又一日,艳姣偶从主人书斋经过,见主人在里边握笔
吟诗,作吟哦之状,听得他吟成起二联,口中只顾念道:一点娇黄点额头,怀春
人倚隔江楼。

  六朝旧事凭谁问?三月闲情只独愁!

  艳姣倚立门旁,听了久许,那主人忽抬头看见,问道:「莫非娘娘遣你到此,
请我上楼么?」艳姣回言:「不是。」主人道:「既非娘娘差遣,你在此偷闲玩
耍,少顷娘娘知道,怎免那厉害家法相加?」艳姣道:「婢子岂敢偷闲?因见大
爷在此吟诗,故伫立窃听耳。」那主人笑道:「我吟的诗句,你哪里听得来?」

  艳姣答道:「莫说婢子能听,就是适才大爷未成的诗,婢子实能续下。」主
人不信,遂唤艳姣进内,将诗笺付予她道:「你既如此说,试续下四句与我看。」

  主人说罢,遂自踱开。艳姣侧立几旁,把尖纤玉手,轻执银毫,即续四句道:
残月岸傍牵客梦,晓莺声里送君舟。

  最怜飞絮飞花后,又见萍漂付水流。

  艳姣续罢,送过诗笺。主人接览,不胜惊异错愕道:「原来你竟有如此俊逸
诗才!即残月一联,尽可压我前句矣。」又去书页中取出一题,上写着「题苏小
小墓」,主人谓艳姣道:「我与你联句吟就此诗,你可必酬接否?」艳姣答曰:
「能。」主人起句吟道:花腮柳眼泣斜阳,艳姣遂握笔题云:不见苏家小小娘,
谁把芳魂埋携李?

  主人见了此句,沉思久之,然后接道:空留残梦绕钱塘。春藏古巷浑无主,
艳姣不假思索,遂接道:月冷吴山怨自长。油壁香车人去后,主人接道:青骢聊
复踏贤倡。

  不知联句之后,又有何事?自有下回细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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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cofield1031 2011-7-29 20:57

        第十六回空幻中果报既昭鹦鹉唤大梦始觉

  诗曰:前生孽债此生偿,受尽颠离暗自伤。

  三载秦楼恣蝶采,十旬禅院任蜂狂。

  欲心劝尔须惩遏,淫报从知不渺茫。

  两世风流一梦觉,回头幸未晚榆桑。

  话说艳姣与主人联句,吟成七律一首,主人惊叹道:「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,
文人学士皆奉我为诗宗。今日与你联吟,反令我一时应接不暇,真异事也。我有
一题在此,还要试你一试,与我再赋七律一首。」因即取出诗题相示。艳姣接览,
写着「未开花」一律,韵限「开」字。遂谩展云笺,轻提银管,竟以自己比了花,
正意夹写的吟就一律,诗云:倾国名花满园栽,一丛蓓蕾破新苔。

  芳心羞向东君诉,含蕊还须羯鼓催。

  顾我藏娇如有待,笑他卖俏独先开。

  无穷春色勾留住,吩咐狂风莫浪摧。

  看官,你道艳姣自幼并不曾读过一句书,为何能吟诗联句?这皆是她前生的
宿学,因迷魂汤不饮,所以满腹锦绣词章,并不遗忘一须,仍是一才子也。那主
人看了艳姣所吟之诗,喟然长叹道:「此诗风流倜傥,迥然不群,即觅诸名人彦
士之中,亦难多得,何可使美玉明珠,常为淹没!我欲亵汝列于小星,为花朝月
夕唱和之一乐,未识尔意如何?」

    艳姣道:「婢子得蒙垂眼,何感如之!但恐主母不容,难谐好事耳。」主人
道:「我亦虑及此。但意难舍汝,我今夜归房,须把甜言蜜语,苦苦恳求她一番,
必祈相允而后已。」

  那时主人起身,把双扉掩上,欲与艳姣度高唐之梦。艳姣道:「婢子来此,
已耽搁许久,恐主母见责,不敢从命。」主人注目凝思道:「我实忘怀,汝须急
急进内为妥。但有一言告汝,你主母夜间睡性颇好,若再多饮了几杯酒,竟尔熟
睡如泥,毫无知觉。我今夜将她劝醉,可与汝在后楼相会,你须先至那边俟我。」

  艳姣允诺,遂急急启扉而出,来至楼上。却喜主母在床午睡正酣,不至究查
加责。

  日间无话。到了晚来,忙向厨房催取夜肴送房中,自有众侍女轮值在旁斟酒。

  见主人频频相劝,那娘娘已饮得两颊晕红,渐形醉态。少顷,掇去残肴,服
侍娘娘安寝好了,众侍女亦各个自去安睡。艳姣因主人有约,只得悄悄行过厢楼,
把后房门轻轻挨开,将身闪进。只见一轮皓月,映照当窗。艳姣又把纱窗轻启,
那月光射满楼中,胜比高烧银烛。

  无何,主人至,遂尔拥入锦帏,鸳鸯勾颈。岂知初鼓交矛,直至敲残五鼓,
略破含花。顿觉裂痛交加;艳姣因不敢败主人之兴,只是紧咬银牙,熬疼忍痛,
以承受耳。既尔雨收云敛,各自抽身,订以明宵,仍在此间赴约。艳姣把门窗掩
好,自归寝所,和衣而寐。暗想:「女子破花,果有如许艰苦者!我今夜含花已
破,明日再会阳台,自有乐而无苦耳。」

  话删絮繁。单说艳姣与主人后楼赴约,接连数次,讵知交合之际,虽已破花,
一如未破花时之艰苦,无一次不咬牙频蹙。看官们,你道此何以故?这皆是彼苍
欲报她前生极恶,恐其遍为淫债之偿,未必不反受淫中之乐,故使伊生成热如炽
火之淫心,偏又生就狭不容物之牝户,巫山会上,仅觉有咬牙蹙额之形,并不得
勾颈偎腮之乐。造物之禀性赋形,能曲为一人布置有如此,果报之法,可不畏哉!

  此是表语,不必多提。

  却说艳姣一日谓主人道:「婢子前日承蒙许列小星,未识曾在主母跟前道及
否?」主人道:「我也日挂于怀,所以逡巡不敢进言者,盖有深意存焉。娘娘的
性情,你也深晓。倘我言既出,她执意不从,恐一惊狮吼,难聚鸳帏,不特无以
为久远计,即目前之欢爱,亦将断绝矣。」艳姣道:「离合自有定数,焉能虑得
许多?须与主母一言,则允与不允,凭诸天命而已,免得时时系念,梦寝难安。」

  那主人应诺而去。

  是日无话。到了次早清晨,只听得主母在房嚷闹多时,遂唤艳姣进房,竟不
问缘由,重重将她拷打一番。那主人也不相劝,竟气愤愤下楼去了。艳姣被打,
明知不允纳妾,故有此一番举动。那娘娘遂令家人去唤方媒婆进来。不一时,媒
婆唤到,要她立刻将艳姣卖去,身价银不计多少。

  事有凑巧,适值一山东人到杭脱货,欲娶一妾回家。方媒婆与他撮合成事,
兑过银两,催逼艳姣下船。那娘娘又令两个家人,押送艳姣到了那客人寓所方回。

  艳姣思与主人一别,无奈主人并不见面,只得吞声含泪,出了后门,与方媒
婆并两个家人,一同下落舟船。不一时,泊舟上岸,到了寓所,方媒婆与家人自
回去了。

  艳姣见那个客人,年近四旬,生成一副奸险的相貌,正在房中把零星物件检
点收拾,打点次早起程。见艳姣生得柳腰袅娜,姿态嫣然,不觉欣喜非常,遂取
出几两碎银,令童儿往衣铺中,买几件衣服与艳姣更换。是夜特备一夕盛肴,相
与酌饮。少顷饮毕,拥抱入帏,免不得布雨兴云,叙新人之豪兴。而艳姣之不能
容受,其苦仍复如是。

  到了次早起身,先将铺程物件发下船中,然后艳姣与那客人并童儿三人,一
并下去。一路无话。那日船过太湖,正在黄昏时分,因见月明如昼,正可赶路夜
行,又遇顺风,故竟拽起满篷,顺流而去。艳姣正在舱中饮酒玩月,只听得耳边
忽起一阵狂风,艄上舟人喊得一声「不好了」,那船儿遂倾覆水中。

  艳姣在水挣扎多时,已渺渺茫茫,毫无知觉矣。无何醒转,不觉头晕眼花,
静息半晌,开眼看时,见身已在一舟中。转睛细视,似一只渔船模样,有一年老
婆子在艄舱中煮饭,还有一人在头上网鱼,自己身上,倒换了一身衲裰干衣。艳
姣与那婆子动问一番,方知幸得她儿子捞救,十分铭感。是夜在她船内过了一宵,
那婆子自然细问根由。无待琐叙。

  到了明日,把艳姣衣服晒干,仍与她换好,谓艳姣道:「你既无家可归,无
戚可依,须寻一安身之所为要。」艳姣闻言,踌躇道:「敢问老婆婆,这里近处
可有清静尼庵否?」渔婆答道:「此间有一座宝花庵,共有十余个尼僧在内庵中,
颇也饶富,但不知小娘子意欲如何?」艳姣道:「如欲投向庵中,为带发修行之
举,敢乞老婆婆引我到庵,且见机而作,以图安身之计。」那渔婆道:「这又何
难?就引你至庵便了。」

  那婆子遂把船摇动,不一时已至庵前,将船泊住,二人上岸,同进庵中。艳
姣问明当家是谁,遂把前情细剖,谓:「愿在庵中带发修行,帮做须零星杂事,
黄齑淡饭,是所甘心。」尼僧见说,遂尔允诺。那婆子见艳姣安身有所,遂作别
出庵去了。

  且说那宝花庵众尼,皆是俗缘未净的,故络绎有风流子弟在庵宿夜。谚云:
「近水则湿。」艳姣在庵渐久,遂有尼僧前来串通撮合,亦不免与这须浮头浪子
兴云巫峡,布雨阳台。因艳姣颇能随众,故在庵与众尼甚相契合。

  自四月初旬到庵,韶光忽忽,又是清秋天气。这数月中,虽云寄迹于芸房,
无异埋身于楚馆。那一宵,与一个风流浪子,共宿纱帏,方毕风流之度,正在朦
朦熟睡,只听得一声喧嚷,打进房中,竦然惊醒。见有众光棍手拿绳索,赶近床
前,竟把艳姣与那个少年缚住,衣衫俱不及穿。

    那时拖出房中,把二人僚于山门首地下。只见那边也捉破几个尼僧,一同捆
缚于地。只见当家尼情极,向众光棍苦苦哀求道:「贫尼们愿罚。只要列位出口,
无不遵教!敢求列位放了他们,日后再不敢如此。」

  内中有一个人说道:「既有师父如此说,再恕她一次。但在这个女子房中缚
住的王三,我与他实有旧冤,今日相逢狭路,怎肯饶他?我们当连夜解至吴江,
送入县中,凭县主太爷如何发落。」那时哄动近村闲人,争来观看者指不胜屈。

  艳姣含羞闭目暗想:「何独是奴命乖,撞着这个冤家,与棍徒偏有夙仇。彼
欲雪怨,将我如此露丑出乖,殊可恨也。」

  不说艳姣怀惭抱恨。单说棍徒将二人扛下舟船,连夜往吴江进发。天明入城,
方与艳姣解索,穿了衣衫裙裤。又与王三穿了一条禅裙,解进县中。那时县主升
堂发落,自各个问讯一番,将王三重责四十板,枷号三月。艳姣虽不至刑法相加,
怎禁得看审之人,挨满丹墀,已弄得满面含羞,置身无地。知县审罢,令押艳姣
于官媒处,觅主官卖。时值一苏州冷公子,路见艳姣,兑银买去,即时下船进发
姑苏。

  艳姣见那冷公子尚在青年,丰裁俊雅。暗想:「他今日买我,决是纳妾,我
得此人,偕老终身,亦可无憾。但恐命遭颠沛,又有变端,亦无如何也。」

  那冷公子在船无事,唯与艳姣细细诘问前情。艳姣遂以自幼丧母,被晚母欺
凌,卖于杭城汪府作婢;以及与主人联句称异,许纳偏房,因主母悍妒不容,顿
时卖出,并舟覆太湖,寄身庵内之事,一一说明。冷公子道:「如此说来,汝之
颠沛,可谓极矣。我还有言问汝,适才所云:」与汪姓主人联句吟诗『,这诗词
若还忆得,愿闻佳作。「

    艳姣微笑道:」俚句何堪渎听?既是公子下问,不敢深讳。「艳姣就把续句
联吟二首与《未开花》一律,一并背与冷公子听了。冷公子道:」此乃才子之笔,
卿虽聪俊,恐此诗未必是卿所作。「艳姣道:」若公子不见信,恳试妾以一题何
如?「冷公子道:」此言甚善。「正在构思命题,适见一蛱蝶飞入船中,因即指
秋蝶为题,韵限」飞「字。艳姣得题,顿时赋成一律云:回首秦楼事已非,才逢
秋色便依依。

  从来不向残花宿,此去谁怜好梦稀。

  沉醉秋丛轻剪雨,徘徊小院冷侵衣。

  只因未了风流债,采得寒香故故飞。

  冷公子见甫命题,而诗已成,已唧唧称奇,及览诗,不禁大讶道:「卿果有
如许奇才,顷所背之诗,信非冒袭也。我冷梦梅何幸而得此才貌佳人,奇缘不偶,
岂谩以抱衾之职待卿哉!但有一言当为卿预告,我家大娘万般贤淑,唯提起纳妾
一事,则顿时怒气迸烈,不容分说。因我家有一座别墅,离家数里,我久矣蓄心
欲纳一宠人,贮于此处。卿此去须安身在别墅中,庶几可免是非。」

    艳姣道:「妾既归君,但得不时与君相聚足矣,何论其在家中在别墅哉!」
是夜在船,不免巫山一度。而交媾之下,艳姣仍毫无乐境。

  一宵易过。到了明日,已至苏城,命船家弯进红杏村中。泊舟上岸,引艳姣
进了园门,遍园观玩一番。虽不十分丽艳,而亭榭池塘,颇也点缀得精雅可爱。

  游玩许久,行至一所庭中,见里面新砌断靠壁,排着一驾方厨。那公子举手
启落暗闩,双扉顿启,里边又有小小坐室两间,谓艳姣道:「你安居于此,只消
把双扉掩好,竟是神鬼不觉的了。

    日给三餐,自有园童送进。卿在此,或刺绣消闲,或吟诗遣闷。我若得暇,
自不时进来与卿一会,切不可随时启扉出园。因我有这须文人诗友,常在园中络
绎往来,而大娘又不时遣人到园打听消息,倘一撞见,是非难免。」艳姣谨称知
晓,二人又一度阳台,然后冷公子辞别而去。

  且说艳姣紧闭在内,竟如关锁牢笼,心中怀闷不已。流光易逝,又是秋尽冬
来。朔风凛冽,淡月凝寒,一派寒冬光景,倍觉愁人。冷公子虽不时进来,却只
在日间片刻之流连,而晚间总不敢留宿于此。艳姣居此,真觉度日如年。寒冷空
帏,难堪寂寞。那一日,彤云密布,大雪纷飞。

    艳姣暗想:「如此雪天,料无人到此,不免出外观玩园中雪景一番,少遣闷
怀。」遂尔步出双扉,行至庭外,绕着一带回廊步去。但觉山失孤峰,片片堆成
银世界;雁迷寒影,纷纷妆就玉楼台。

  正在观玩,只见一人头带毡笠,身披毡衣,跨驴而至。艳姣急欲回避,定睛
一看,却原来是冷公子。遂迎公子下驴,同至飞云阁上,命园童暖酒进肴,相与
赏雪观梅,以为一乐。那时谈心畅饮,竟忘却归家。

  无何天色已晚,见雪愈下得大了,竟一片片如鹅毛剪下,云低风冽,天气正
寒。冷公子不能回去,是夜在房同宿,自然锦帐生春,漏尽五更还作夜;绣帏拥
暖,雪高三尺不知寒。虽乏雨云之趣,偏多恋恋之情,喜孜孜过了一宵。

  二人熟睡方醒,只听得外面双扉打破,拥进多人。艳姣急欲起身,已见一妇
人走近床沿,把帐帏拽起,指着艳姣骂道:「你是何处青楼娼妓,敢大胆在此安
宿!」遂喝令众使女,把她赤身拖出衾中,用麻索捆缚了,拖出庭中,竟投于阶
前雪内。

    艳姣身甫着雪,已冷得三魂渺渺,七魄悠悠地去了。不知死去多时,觉身上
微暖,渐渐苏醒。睁眼看时,已不在冷公子园中。数椽破屋内,唯有一老婆子在
内煮饭浇汤。艳姣细问其故,知被冷家大娘作主,许配与他儿子苏秀如为妻,文
契现在,其子已往街上整备鱼肉、烛马等物,即在是晚成亲。

  挨至黄昏时分,草草毛毛地成了亲。讵知苏秀如是一个佣工的窘人,室如悬
磬,家少储粮。老母在家,唯绩麻沤绽,助给三餐。自与艳姣成亲,又增了一口,
未免日给难敷,贻嗟瓶罄。艳姣际此光景,怎能消受得过。又见秀如出外佣工,
归家日少,因结识了间壁一个开珠宝铺的。那人姓凤,号集梧,家住南浔,曾约
于某日黄昏后私奔。

  到了这日,悄悄与那人一同下落舟船,意欲同回故土,把艳姣安顿家中,然
后再至苏城。不料三更时分,行至僻静河塘,两个舟人竟持了明晃晃两把利刀,
抢入舱中,把集梧一刀砍死。艳姣急待声张,那刀已架在颈边,唯哀求饶命而已。

  船家道:「若不声张,决不伤汝。这是一座寺院中僧人,托我二人在苏行此
勾当的。若遇姿色妇人下船,总要下须毒手,你也该遭此劫,不必伤怀。」言罢,
把尸骸撩入水中,遂把橹乱摇,摇至一所,泊舟上岸。

  一舟人引了艳姣,弯弯曲曲行至一个僧房,遂有一众僧人络绎前来,强逼成
欢。那时,被众僧粗卤狂淫,承受之苦,自尔更甚。讵知这寺中共有十余房僧人。

  每房淫僧,颇又众多。艳姣每夜轮流而转,污淫之态,何可胜言。日间则密
藏于一所幽室中,见里面已有十余个妇人在内,共诉冤情,知皆拐虏于此。

  且说光阴易过。艳姣自虏入寺中,屈指算来,已有十旬,正愁押兽笼禽,无
由得出。适值那晚黄昏,寺遭回禄,火焰冲天,竟难救遏。众妇人乘闹俱拚命逾
墙而出,得脱牢笼。那知艳姣命犯颠离,出寺难行,又遇地棍奸淫,骗拐载至维
扬,竟卖于蔼春院中为妓。

  艳姣暗想:「我自破瓜以来,御人多矣。枕衾之下,有苦是负,无趣可尝,
怎禁得寄身于此,朝送旧夕迎新耶?然我欲火时腾,又难久耐,岂能割除孽障,
长守寂寂之空帏?想我丽颜拔萃,正在青年,而抚琴对棋,吟诗描画,又色色精
通。我若为青楼女,自能合郡名流,人人企仰,一为酬接,已令他心醉魂迷,而
云雨之间,聊为画卯点名而已。此志既定,遂安心在于蔼春院中。入院方数月,
而声名已大振广陵。

    兼此处乃天下客商辐凑之所,名妓声传,无不契怀赞羡。由是蔼春院中,无
日不车马盈门,所交之人无不称赞,她词赋不让花魁之品,竟有苏小小之风。

  且说艳姣在院,迎新送旧地过了三载。时有一贵宦石公子,与她甚相契合,
深慕艳姣词赋之工,故二人得暇常为和咏联吟。不知石公子虽嗜吟诗,而诗学甚
浅,较诸艳姣不啻有涯角之隔。石公子却能下问,所吟的诗反叫艳姣评改,故二
人相交甚厚。那时石公子之父,因放了山东巡按出都,特遣人来迎接家属,故石
公子特来与艳姣握别一番,袖中取出一幅感别诗词,赠与艳姣。展开一看,见是
四首绝句,内有一绝诗云:瑶台旧路渺无踪,两地相思情更钟。

  毕竟鹊桥填未稳,关山云树隔重重。

  艳姣一览此诗,似于何处见过。沉思久许,记是前生题跋在十美图上的,笑
谓石公子道:「瑶台一绝,非君所作,是一幅美人图上抄袭来的。」石公子惊问
道:「卿何以知之?」艳姣饰词对道:「妾昨夜曾得一梦,梦君赠妾以一幅画图,
妾珍玩之无已。见每幅上题诗一绝,妾尚记忆不忘。」石公子道:「原来有此异
事!我果新得画图一幅,如卿所言者。卿既梦我见赠,我回家即当检出遣使送来。」

  言罢别去。少顷,即有侍女送上画图。

  艳姣甫为展览,不觉伤心触目,泪落如流,道:「物犹是也,而人已非矣。

  我前世孽根,皆起于此。想我自卖身而后,淫债谅已偿清。尚欲偷生于世何
为?「

  遂解下一条丝绦,自缢而亡。讵知魂赴冥台,阎王谓:「艳姣冤债未清,寿
年未绝,再至阳间,为人数载,然后可赴酆都。」

  那时悠悠醒转,见鸨儿并众姐妹在房看视,诘问缘由,只得吱唔以对。众人
见状知有难言之处,不欲追诘,宽慰数句各为散去。自是艳姣在蔼春院中,又过
了两载,忽被扬州府陶太爷出重价买去,送于督抚柳大人为妾。艳姣甫入内署,
见柳巡抚年近五旬,注目许久,似曾相识,心甚疑惑。因乘间细问侍女们:「老
爷籍贯何处?谁字甚名?」一经盘问,腹内已自了如。少顷唤进卧房,欲御枕席,
对着柳巡抚,不禁忆昔伤怀,潸潸泪下。

  柳巡抚见此情形,十分怀疑道:「你有何伤感,不妨对我细剖。」艳姣道:
「我之伤感,不在今生,乃在前世耳。」柳巡抚道:「前世之事,渺茫难知,何
用悲它?」艳姣道:「我前生悔不听君之箴劝,致有今日。我非别人,即君之契
友花金谷所转世也。」

  原来这柳巡抚亦非别人,乃即是柳迁乔也。迁乔听到此句,遂吃惊问其故。

  艳姣带泪将前生事迹,及酆都受苦,并再世投生之流离颠沛,一一剖详。此
时,不觉悔恨交加,呼号大恸。只听得耳边声声唤道:「花贵人,快须抬头!」

  竦然惊醒,乃是一场大梦,见帘前鹦鹉对着他唤了一声:「风流才子乐乎?」
遂破笼飞去矣。

  那花春呆思许久,顾问家童:「方才睡去多时?」家童答道:「相公俯几而
卧,约有半晌,庭前花影已将过午了。」花春心窃异。想:「明日,迁乔到来,
遂以梦中之事详述一番。」迁乔亦惊讶不已。又将梦中所作之诗词,一一录出,
与迁乔一同观玩,不禁赞美唧唧。花春暗想:「这鹦鹉一唤而奇梦始,一唤而奇
梦终。此鸟洵非凡种,乃德僧设法变来,点化于我的。」

  自得此梦之后,安陋颜之故我,遂绝念于风流。厥后花、柳二人,俱得玉人
合卺,金榜题名,子桂孙兰,爵居上位。此书俱不赘言。

               【全书终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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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rthur_h 2011-7-29 21:06

内容精彩,古文,我喜欢!!谢谢楼主的分享了

auxcon 2011-8-4 12:11

古文风格很少见哦,情节还行就是看起来有点累。

louisstonecui 2011-8-5 05:42

文化水平低,还是比较喜欢看白话文的小说,庸俗了,诶:wad3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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