虾缸里总养着一尾透明的小东西。说是养,倒像收容了一截游走的月光。它的甲壳薄如蝉翼,能望见体内青色的血脉汩汩流淌。有时我疑心自己养的不是活物,而是件会呼吸的玻璃工艺品。
春分那日,发现缸底躺着半副空壳。脱壳后的虾愈发通透,仿佛将所有的颜色都褪给了旧衣。这让我想起祖母临终前,曾把一件蓝布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尾。生命原是要不断剥离的,从壳中抽身的刹那,究竟是更自由还是更脆弱?
它们游动时总带着某种矜持的慌张。六对颚足交替摆动,像在弹奏看不见的琴弦。成群时化作流动的银链,散开后又各自蜷成玉环。齐白石画虾总留三分空白,说"水中物须有水意",我却觉得那些虚处藏着无数透明的触须,在丈量孤独的深浅。
最妙是油焖大虾端上桌的片刻。橘红的铠甲泛着琥珀光,弯月般的脊背拱起最后的倔强。牙齿轻轻咬开薄壳,鲜甜的汁水便在舌尖漫成一片海。虾须仍在微微颤动,恍若对往昔水波的眷恋。这般决绝的美味,大约要用毕生的透明来换。